瑞拉尼亚与邻国的边境线,连日的阴雨把土路泡成了烂泥潭。一辆破旧的蓝色卡车陷在泥里,后轮空转着溅起浑浊的水花,车斗里挤着七八个裹着破旧大衣的人,最小的孩子被母亲护在怀里,小脸冻得发紫,手里却死死攥着半块硬邦邦的黑面包 —— 这是三天前,边境线上还能见到的 “涓涓细流”,如今已变成绵延数公里的 “洪流”。
陈序盯着监控屏幕里的边境画面,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控制台的边缘,指甲缝里嵌进了细小的塑料碎屑。线人传来的实时数据在屏幕右下角跳动:“首日逃亡人数约 300 人,次日 1200 人,今日截至 16 时,已突破 5000 人,预计夜间还将翻倍 —— 主要为科族平民,部分塞族民众因担心战乱也加入逃亡。”
画面突然切换到边境检查站,曾经荷枪实弹的士兵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被推倒的铁丝网和丢弃的防暴盾牌。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跪在泥里,怀里抱着一个不动的孩子,旁边的男人疯了似的向路过的卡车挥手,嘶吼着 “孩子发烧三天了,求你们带他走”,声音透过监控设备的杂音传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陈序的神经。
“是斯托扬医生的邻居。” 叶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调出女人的资料,“丈夫是科族矿工,上个月被萨维奇的人带走‘问话’后就没回来,她带着孩子想逃去邻国找亲戚,结果孩子在路上感染了肺炎,现在连退烧药都找不到。”
陈序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想起《王冠的重量》里写过的 “矿工家庭的希望”,那时他笔下的矿工能靠劳动养活家人,孩子能在阳光下奔跑,可现实里,矿工成了 “失踪人口”,孩子成了泥地里垂死的病号,所谓的 “希望”,早已被逃亡的洪流冲得粉碎。
监控镜头缓缓移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支绵延的队伍正艰难地向边境挪动 —— 有人推着装满行李的木板车,有人背着年迈的父母,有人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更多的人两手空空,只有一双沾满泥点的鞋,在烂泥里一步一滑地向前走。线人在镜头旁标注:“这支队伍从首都老城区出发,走了两天两夜,路上有 12 人因体力不支倒下,还有 3 个孩子被遗弃在路边。”
“邻国那边怎么样?” 陈序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看着一个老人在泥地里摔倒,后面的人想扶,却被更汹涌的人群推着向前,老人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流里,只留下一只掉在泥里的布鞋。
叶晴调出邻国的边境监控:“他们昨天下午就关闭了官方口岸,还在边境线拉起了带刺的铁丝网,只留了一个临时通道,每次只放 10 个人过去 —— 很多人在通道外排队,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昨天有个孕妇排队时流产了,都没人敢上前帮忙。”
画面里,邻国的士兵举着枪站在铁丝网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难民。一个穿校服的男孩试图从铁丝网的缝隙里钻过去,却被士兵用枪托砸了回去,男孩摔在泥里,书包里的课本散落出来,被泥水浸湿,上面还能看到 “米拉” 的名字 —— 是之前举着纸牌的那个男孩,他的姐姐米拉已经死去,现在他只想逃去邻国活下去。
陈序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米拉在麦田里的笑脸,闪过男孩举着 “天命” 纸牌的样子,闪过卖水果摊主在视频里的哀嚎 —— 这些他曾经写进故事里的人,这些他以为能靠文字拯救的人,如今都成了逃亡洪流里的一滴水,在泥泞和绝望里挣扎。
“霍兰德那边有消息吗?” 陈序睁开眼,目光落在屏幕里那个被枪托砸倒的男孩身上,他正从泥里爬起来,捡起湿透的课本,紧紧抱在怀里,继续向前走。
“他在和总部开会,讨论要不要‘协助’邻国安置难民 —— 其实是想借机在邻国边境建立情报站,继续监控萨维奇的动向。” 叶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他们从来没问过这些难民能不能活下去,只关心自己的战略利益。”
陈序突然想起昨天在简报室里看到的 b 计划文件,想起 “Ω-7” 代码,想起萨维奇转移到莫斯科的资产 —— 当权力者们在为利益博弈、为毁灭计划忙碌时,这些普通民众只能用双脚投票,用逃亡来躲避这场由他们引发的灾难。所谓的 “溃堤”,从来不是突然发生的,是无数个 “卢卡”“米拉”“卖水果摊主” 的绝望累积起来的,是政权的腐败、机构的失算、野心的膨胀共同推垮的。
这时,监控屏幕里突然出现一阵骚动。难民队伍的后方传来枪声,有人大喊 “萨维奇的人追来了”,人群瞬间炸开,大家疯了似的向边境冲去,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踩踏,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人群里哭喊,声音很快被混乱的尖叫淹没。
线人的镜头剧烈晃动,他一边跑一边喊:“是萨维奇的激进派武装,他们说‘逃亡者都是叛徒’,在后面开枪扫射 —— 好多人倒下了,好多人……” 声音突然中断,镜头摔在泥里,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双沾满血的手,在泥里摸索着什么,旁边是一个掉在地上的、印着 “农田 + 学校” 暗纹的布袋 —— 是陈序当初设计的 “民生保障袋”,如今成了逃亡路上的遗物。
陈序猛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调整监控焦距,想找到那个掉布袋的人,却只看到一片混乱的人群,只听到断断续续的枪声和哭声。他掏出那支刻着 “写温暖的话” 的钢笔,死死攥在手里,笔杆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痛 —— 他写的 “面包与自由”,成了逃亡路上的奢望;他设计的 “民生保障袋”,成了沾满血的遗物;他创造的 “天命领袖”,成了追杀民众的刽子手。
“我要去边境。” 陈序突然说。
叶晴愣住了:“你疯了?边境现在很危险,霍兰德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 你去了也帮不了他们,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 陈序的目光坚定,他拿起桌上的《王冠的重量》原稿,塞进怀里,“我不去帮他们,我去记录他们。我要把这些人的名字、他们的故事写下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场‘溃堤’不是天灾,是人祸;这些人的苦难,不是‘战略成本’,是我们亲手造成的。”
他走到监控室的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屏幕里的逃亡洪流。夕阳透过云层,给泥泞的边境线镀上了一层惨淡的金色,人群还在向前走,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河流,在绝望里寻找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陈序的脚步没有停。他知道,自己可能无法改变这场 “溃堤”,可能无法拯救这些逃亡的人,但他可以用手里的笔,把这些苦难记录下来,把这些名字刻在纸上,让他们不至于像 “战略失误” 的注脚一样被轻易遗忘 ——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在这场由权力和野心引发的灾难里,守住最后一点作为 “人” 的良知,守住最后一点文字的温度。
监控屏幕里,枪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逃亡的洪流还在继续,像一道冲破了所有堤坝的洪水,带着无数人的苦难和绝望,朝着未知的远方奔去。而陈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怀里抱着那本写满名字的原稿,手里攥着那支刻着 “写温暖的话” 的钢笔,朝着边境的方向走去,朝着那些需要被记录的苦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