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堡情报区的电视屏幕还停留在萨维奇团队拒绝谈判的画面,雪花状的噪点突然爬上屏幕边缘 —— 瑞拉尼亚国家电视台的紧急插播信号,像一把生锈的刀,划破了沙盘室残留的 “可控” 幻觉。
“紧急通报:截至今日凌晨三时,首都冲突已造成 2 人死亡,17 人重伤,43 人轻伤。死者身份初步确认:一名为现役士兵,19 岁;一名为参与集会的大学生,21 岁。相关善后工作由军方与民政部门联合处理。”
主播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天气预报,镜头对着一张模糊的纸质名单,上面用打印体写着两个名字:卢卡?扬科维奇(士兵)、米拉?斯托扬诺维奇(大学生)。没有照片,没有生平,甚至没有死亡地点的细节,只有两个被框在黑色边框里的名字,像两份随手丢弃的废纸。
陈序的呼吸在瞬间停滞。他猛地凑到屏幕前,手指死死抵住冰冷的玻璃,试图看清名单上的字迹 —— 卢卡?扬科维奇,19 岁,和尼古拉同龄,和他在情报里看到的那个 “为母亲凑肺结核药费参军” 的青年,连名字的长度都一样。米拉?斯托扬诺维奇,21 岁,大学生,他几乎能立刻想起那个举着 “天命” 纸牌的校服男孩,想起男孩说 “我姐姐也在首都读大学,学文学的”。
“只是两个‘统计数字’。” 霍兰德走进情报区,手里拿着刚打印的死者背景报告,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卢卡,隶属首都卫戍部队,冲突中被失控的抗议者用石块击中头部;米拉,文学院大三学生,参与冲击政府大楼外围防线时,被流弹击中 —— 初步判断是未知组织的人误射。”
他将报告扔在桌上,纸张滑落的瞬间,陈序看到了卢卡的家庭信息:母亲患有严重的哮喘,父亲早逝,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是卢卡的士兵津贴,他每个月会准时给家里打钱,冲突前一天,还在给母亲的手机发 “下周轮休,带您去看新医生” 的消息。
米拉的信息更简单:来自南部小镇,是家里第一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孩子,行李箱里还装着小镇图书馆借的《诗歌集》,扉页上有她的笔记:“想在毕业前,写一首关于家乡麦田的诗”。
这些细节像针一样扎进陈序的眼睛。他想起自己在《天命宣言》里写的 “每个青年都该有未来”,想起演讲时萨维奇说的 “我们的战场是人心,不是街头”—— 可现在,一个想带母亲看医生的士兵,一个想写麦田诗歌的大学生,都成了这场 “人心之战” 的牺牲品,成了主播嘴里的 “统计数字”。
“他们…… 怎么处理后事?” 陈序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盯着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的通报画面,主播已经开始播报 “恢复社会秩序的措施”,仿佛那两个年轻的生命从未存在过。
叶晴悄悄递给他一份线人传来的实时照片:画面拍自郊区的临时墓地,两个新挖的土坑并排着,坑前立着两块光秃秃的木牌,上面用马克笔写着 “卢卡”“米拉”,连姓氏都被省略,更没有生卒年月。风卷起地上的黄土,落在木牌上,像在给这两座 “无名墓碑” 盖一层薄纱。
“米洛舍维奇政府不想‘扩大影响’,连正式的墓碑都不给。” 叶晴的声音压得很低,“线人说,卢卡的母亲今天早上才收到通知,人已经被直接拉去墓地了,她连儿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米拉的父母还在从南部赶来的路上,政府甚至没给他们安排住宿,只说‘到了联系民政部门’。”
陈序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走到情报区的角落,从背包里翻出那支刻着 “写温暖的话” 的钢笔 —— 笔杆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墨囊里的蓝黑色墨水早就干涸。他突然想起自己写米拉这个年纪时,还在日记本里写 “想成为能温暖别人的作家”,而现在,他的文字却成了杀死和米拉一样年轻生命的 “帮凶”。
“要不要…… 让萨维奇团队发表悼念声明?” 陈序抬头看向霍兰德,眼里带着一丝恳求,“至少给他们一个‘名字’,一个‘故事’,不是让他们就这么变成‘无名墓碑’。”
霍兰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将手里的咖啡杯重重放在桌上:“现在不是‘悼念’的时候!萨维奇已经因为拒绝谈判引发了国际舆论的微妙质疑,再提死者,只会让米洛舍维奇抓住‘我们煽动暴力’的把柄 —— 这两个‘数字’,暂时只能是‘数字’。”
“数字?” 陈序突然失控,一把抓起桌上的死者报告,狠狠摔在地上,“卢卡有个等着他带看医生的母亲!米拉有本没写完的麦田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战略沙盘上的‘数字’!不是你剧本里的‘必要代价’!”
他的吼声在情报区回荡,走廊里的巡逻声突然停了下来。霍兰德的脸色变得铁青,却没有发火,只是弯腰捡起报告,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我知道他们是人。但这场变革,总要有人流血 —— 要么是他们,要么是更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在米洛舍维奇的腐败统治下,慢慢饿死、病死。”
“这不是理由!” 陈序的眼眶通红,他指着屏幕上的临时墓地照片,“你看那些木牌!连名字都不全!连墓碑都没有!这不是‘变革的代价’,这是‘草菅人命’!是我写的文字,把他们推向了死亡!是我!”
叶晴连忙上前拉住陈序,她的手里拿着一张新的照片:卢卡的母亲坐在临时墓地的土坑前,怀里抱着卢卡的旧军装,军装上还别着他唯一的一枚 “优秀士兵” 徽章,老人的肩膀剧烈颤抖,却没有哭出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线人说,老人一直在念叨‘早知道不让他参军了,哪怕一起饿肚子也好’。” 叶晴的声音带着哭腔,“米拉的同学在网上发了她的照片,是去年在麦田里拍的,她穿着白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束野花,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 他们本该有更好的未来。”
陈序看着照片里米拉的笑脸,再看看屏幕上那两座光秃秃的木牌,突然觉得胃里翻涌,冲进卫生间剧烈地干呕起来。冷水浇在脸上,却洗不掉脑海里的画面:卢卡母亲颤抖的肩膀,米拉麦田里的笑脸,临时墓地里的黄土,还有那两个连姓氏都不全的木牌。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 眼睛通红,脸色苍白,嘴角还沾着水渍,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他突然想起自己按下 “发送” 键的那一刻,想起自己写 “燎原之火” 时的野心,想起霍兰德说 “这是必要的代价”—— 可他从没想过,代价会是这样年轻的生命,会是这样冰冷的无名墓碑。
回到情报区时,霍兰德已经离开了,桌上留下一张纸条:“死者信息已加密存档,后续会安排‘非正式悼念’—— 先处理眼前的局势,别让更多人变成‘数字’。”
陈序拿起纸条,指尖划过 “别让更多人变成数字” 几个字,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他走到屏幕前,关掉了还在播放的政府通报,调出米拉的照片 —— 女孩在麦田里笑着,手里的野花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色。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用那支干涸的钢笔,笨拙地写下:“卢卡?扬科维奇,19 岁,想带母亲看医生;米拉?斯托扬诺维奇,21 岁,想写麦田的诗。”
便签被贴在情报区的玻璃上,正对着屏幕里的临时墓地照片。陈序看着便签上的字迹,心里默默想:至少在这里,你们不是 “数字”,不是 “代价”,是有名字、有愿望的人。
窗外的虚拟街景已经亮了,模拟的是瑞士的日出,玫瑰园里的阳光看起来温暖而明亮。可陈序知道,在瑞拉尼亚的土地上,有两座无名墓碑正被黄土覆盖,有两个家庭正承受着灭顶的痛苦,而这一切的源头,是他写下的那些文字,是他亲手点燃的那场 “燎原之火”。
这两座无名墓碑,会像两块沉重的石头,永远压在他的心上,提醒他每一个字的重量,提醒他所谓的 “变革”,到底是以怎样鲜活的生命为代价。而他,再也无法写出 “温暖的话”,因为他的文字里,已经永远沾了血,沾了无名墓碑上的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