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诊金自有轻重
陈默一家带来的沉重氛围，在接下来几天并未消散，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着诊所。林辰每日为陈默行针用药，效果缓慢却坚定，那年轻人眼中偶尔闪过的微光，以及手指愈发明显的颤动，都让陈建国夫妇脸上的愁苦褪去少许，换上了小心翼翼的期盼。
这天上午，诊所刚开门不久，一辆黑色奔驰S级稳稳停在门口。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精干司机，小跑着拉开后座车门。
一个穿着考究印花衬衫、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迈步下车，他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金戒指，手腕上是明晃晃的金表。他抬头看了看“辰瑶诊所”的牌匾，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嫌弃这地方配不上他的座驾。
“就这儿？”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长期发号施令的惯性和对环境的挑剔。
他身边跟着个年轻女秘书，抱着公文包，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眼神却有些闪烁。
楚瑶迎上前，保持着职业微笑：“先生您好，请问是看诊吗？”
“嗯，我找林医生。”男人大步走进诊所，目光扫过简洁的候诊区，鼻翼微动，似乎在评估这里的“档次”。“我叫钱金山，做房地产的。”他自报家门，语气里带着天然的优越感。
林辰刚从里间配药出来，手上还沾着些药末，神情平静：“我是林辰。”
钱金山上下打量了林辰一番，看到他年轻的面孔和朴素的衣着，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被身体的不适压了下去。“林医生，我这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疼起来要命，吃那些进口止痛药都快免疫了。听说你针灸有点门道，赶紧给我弄弄。”他说着，自顾自地在诊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把手腕往脉枕上一搁，动作流畅，仿佛理所应当。
林辰没说什么，净手后，三指搭上他的腕脉。脉象弦紧有力，如同绷紧的琴弦，是典型的肝阳上亢，气郁化火之象。
“钱总最近应酬多，熬夜、饮酒过量，情绪易怒。”林辰松开手，语气平淡。
钱金山愣了一下，随即咧嘴：“哟，还真有点本事。没错，最近搞拆迁，碰上个钉子户，气得我肝儿疼！”他拍了拍自己的肋部。
“问题不大。针灸配合汤药，疏肝理气，平抑肝阳即可。”林辰取出针包。
“行，怎么快怎么来，钱不是问题。”钱金山大手一挥，很豪爽的样子。
林辰没接话，示意他放松，手中银针精准刺入太冲、行间、风池等穴。钱金山起初还有些紧张，但针入穴后那股酸胀感让他奇异地放松下来，忍不住哼唧了一声：“嗯…有点意思。”
留针期间，隔壁隔间传来陈建国低声询问楚瑶药方煎煮方法的声音，语气恭敬又带着卑微。
钱金山耳朵动了动，没说什么，但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起针后，钱金山活动了下脖子，一脸惊喜：“嘿！真轻松多了！脑袋不懵了！林医生，神了啊！多少钱？”他说着就示意秘书拿包。
“一次针灸，诊金五百。”林辰一边写药方，一边报出价格。
“五百？”钱金山动作一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有点被侮辱的感觉，“林医生，你这就看不起我钱某人了？我这头痛折磨我半个月，去趟私立医院检查开药都不止这个数！你这效果立竿见影，五百？不行不行，太少了！”他直接从钱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看样子至少四五千，啪地拍在桌上，“这点你先拿着，后续调理好了，另有重谢！”
诊所里其他几个等待的普通患者（比如来看关节的李大爷），都看得有些咋舌。
林辰看着那沓钱，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将写好的药方推过去：“诊金五百，药费另算，按方抓药，三副。钱总，我这里，诊金有定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钱金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混迹商场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给钱不要的医生。他看了看林辰，又看了看桌上那沓刺眼的钞票，再联想到刚才听到的隔壁那对明显不富裕的夫妇的声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林医生，你这是……”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试探，“规矩我懂，但你这医术，值这个价！”他还想坚持。
林辰已经拿起那沓钱，熟练地数出五张，将剩下的递还给旁边有些尴尬的秘书。“规矩就是规矩。”他语气依旧平淡，“你的问题，根源在生活习惯和情绪。药拿好，按时煎服，忌酒，少动怒。下次复诊，还是这个价。”
钱金山看着林辰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的豪爽和阔绰显得有些可笑和庸俗。他讪讪地接过秘书递回的钱，收起药方，态度恭敬了许多：“那…那就听林医生的。多谢了。”
他带着秘书离开时，脚步都轻了些，没了来时的张扬。
这一幕，被候诊的李大爷和其他街坊看在眼里。
下午，诊所来了一位特殊的“患者”。一位穿着橙色环卫马甲、满脸风霜皱纹的老妇人，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
“请进，阿姨，有什么事吗？”楚瑶温和地招呼。
老妇人犹豫着走进来，对着林辰就要鞠躬，被林辰扶住。“林医生，我…我听说您医术好，心肠也好…我姓吴，叫吴秀芳，是扫前面那条街的…”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有些语无伦次。
“吴阿姨，您别急，慢慢说，哪里不舒服？”林辰示意她坐下。
吴秀芳却没坐，而是颤抖着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可能不到一百块。“我…我女儿…她躺在床上半年了，医院说是…是什么肌无力，治不好，也治不起…我们没钱了…”她说着，浑浊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听说您能治疑难杂症…我求求您，救救我闺女…我…我只有这么多…我先给您，以后我每个月发了工资都还您…”
她将那叠零钱往林辰手里塞，干瘦的手布满老茧和裂口。
诊所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边。刚进来准备找林辰商量药材采购的苏沐雪也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林辰没有推开那叠带着体温和汗水的零钱，他接过，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他扶住吴秀芳颤抖的肩膀，让她坐下。
“阿姨，钱您收好。”他的声音异常温和，“带您女儿过来，我先看看。能治，我尽力。诊金和药费，以后再说。”
吴秀芳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辰，眼泪流得更凶，但这次是带着希望的：“真…真的？您真的肯给我闺女看？”
“医者父母心。”林辰只说了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详细询问了她女儿的病情，症状，默默记在心里。最后，他不仅没要那叠零钱，还让楚瑶从药柜里包了几味便宜的、能暂时固本培元的药材，塞到吴秀芳手里：“先拿回去，按我说的方法煮水给她喝，稳定一下。明天，带她来。”
吴秀芳千恩万谢，几乎是一步一鞠躬地离开了诊所。
苏沐雪这时才走过来，看着林辰，美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触动，也有一丝了然。她刚才亲眼见证了林辰对钱金山的“拒”和对吴秀芳的“纳”。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对林辰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你这诊金制度…”她轻声道，“倒是比很多大医院的章程，更有人情味。”
林辰擦拭着银针，头也没抬：“病有轻重，价有高低。但人心，不该用钱来衡量。师父说过，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敛财的。”
楚瑶在电脑上更新着患者档案，在钱金山的名字后面标注了“全价”，而在新建的“吴小花（吴秀芳之女）”档案后面，她犹豫了一下，标注了“待定，或减免”。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诊所的地面上，将林辰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天之内，富商与贫妇，豪掷千金与倾其所有，在这里形成了奇妙的交汇。而林辰用他看似不近人情却又深谙人情的准则，清晰地划下了一条线——在辰瑶诊所，疾病的定价权在他手里，而良心的尺度，也在他心中。
苏沐雪看着沐浴在金光中的林辰，忽然觉得，这间小小的诊所，所承载的东西，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也还要光明。
夜色渐临，林辰胸前的玉佩，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持久的温热，这一次，指向似乎更加明确了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玉佩，目光投向窗外霓虹初上的江城。
这城市的光怪陆离之下，隐藏着多少悲欢离合，又与他寻找的根源，有着怎样的联系？他低下头，继续整理药材，动作不疾不徐。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