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继续说:“咱们凌家坉缺医少药,社员们看病难。我懂点中医草药,但对西医的系统知识了解不多。各位老师见识广博,尤其是西医理论。我想,能不能请各位,在可能的情况下,帮我整理一些……嗯……最基础、最实用的西医知识?比如,怎么初步判断阑尾炎、肺炎、肝炎这些急症?怎么处理常见的外伤感染?怎么进行简单的消毒隔离?就用最通俗的大白话写出来,配上图最好。这东西,或许关键时刻能帮大忙,能救不少人的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知道这事有风险。东西写出来,秘密交给我,就算被发现也算我的,我会主动承认是我逼你们的,届时跟各位没关系。同时我会用我的方式补偿大家,比如……尽量改善这里的条件,多提供些药品和食物。”
牛棚里一片寂静。吴老师三人面面相觑,眼神复杂。他们没想到凌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确实风险极大,但……整理医学知识,救死扶伤,这不正是他们作为知识分子的初心吗?在这困顿的境地里,还能用所学做些有意义的事,这种诱惑太大了。
良久,吴老师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凌大夫,你是个干实事的人。这事……我们接了。但一定要绝对保密!”
陈技术员和苏老师也点了点头。
一个秘密的“编撰小组”在牛棚里悄然成立。凌风定期送去纸笔和一些医学书籍,吴老师等人则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凭借记忆和有限的资料,谨慎地编写着凌风需要的“实用西医乡村手册”。凌风则负责将他们的手稿秘密带回,仔细研读,并与自己的中医知识相互印证。这个过程极其缓慢而隐秘,却像一股暗流,滋养着凌风的医学之树,让它向着更广阔、更深入的方向生长。
腊月二十三,小年。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凌家坉笼罩在一片洁白和宁静之中。家家户户开始扫尘、祭灶,准备年货,空气中弥漫着糖瓜和油炸食物的香甜气息。
医疗站里,凌风、铁柱、春苗正在进行年终总结和盘点。算盘噼啪作响,账本翻动,药材清点……一年的忙碌化为了清晰的数据:全年接诊超过一千人次,其中重症急诊xx例,治愈率xx%;采集、种植草药xx种,重量xx斤;培训学员xx名;医疗站盈余工分xx,现金xx元(主要来自少量药材出售和外地患者象征性缴费)……
“真没想到,咱们这一年干了这么多事!”铁柱看着汇总数据,兴奋地搓着手。
春苗也满脸笑容:“是啊,光是预防感冒的药茶,咱们就熬了上百锅!”
凌风看着账本,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这一年,风雨波折,但更多的是扎扎实实的进步和收获。医疗站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成为了凌家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赢得了社员的真心拥戴。
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奖励:给铁柱和春苗每人一套新棉衣、一双棉鞋和额外的工分补贴;给培训班表现优秀的学员奖励了笔记本和铅笔;还用盈余买了不少红糖、红枣,分发给队里的困难户和老人。
“柱子,春苗,明年开春,医疗站的任务更重。”凌风规划着,“咱们要试着搞点小规模的中草药种植试验田,把几种常用的、好的草药自己种出来;培训班要继续办,争取培养出两个能独立看常见病的;还要配合队里,搞好社员的健康普查和预防……”
正说着,王福满顶着雪花走了进来,脸上笑呵呵的:“风小子,盘点完了没?队里要开年终总结大会了,就等你了!”
“快了快了,福满叔。”凌风笑着应道。
年终总结大会上,王福满高度表扬了医疗站的工作,称其为“凌家坉的一面红旗”。凌风作为代表上台发言,他没有居功,而是把成绩归功于集体的支持和铁柱、春苗的努力,并提出了来年的工作计划,朴实而具体,赢得了社员们热烈的掌声。郑卫东等几个知青也坐在台下,表情复杂,但终究没再敢说什么怪话。
散会后,凌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道去了牛棚。他塞给吴老师一小包腊肉和几个鸡蛋,又留下一些治疗冻疮的药膏。“快过年了,一点心意。手册的事不急,安全第一。”
吴老师接过东西,手有些颤抖,低声道:“凌大夫,谢谢你……第一部分(常见急症识别)快写完了。”
凌风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消失在雪幕中。
除夕夜,雪下得更大了。凌风家的小屋里,炉火烧得正旺,锅里炖着猪肉白菜粉条,香气四溢。凌风娘和几个过来一起守岁的邻居妇女在包饺子,有说有笑。凌风坐在炕沿,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听着屋里热闹的谈笑,心中一片宁静。
这一年,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知青,成为了凌家坉的顶梁柱;从一个仅凭金手指和热血的摸索者,成长为一个有思路、有布局、有团队的实践者。他收获了信任,也经历了风雨;精进了医术,也开阔了眼界。脚下的路越来越清晰,肩上的责任也越来越重。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依然风急浪高,赵干事之流不会死心,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但此刻,在这风雪交加的除夕夜,在这温暖的小屋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根基已深植于这片土地,新苗正在悄然生长,手中的利器也已磨砺得愈发锋芒内敛。
夜深了,雪渐渐小了。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预示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除夕夜的雪夜之后,凌家坉的宁静没维持几天。正月初五刚过,檐下的冰溜子还挂得老长,晒在雪地上的日头看着晃眼,却连化雪的力气都没有,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冻得人脚底板发麻。村里人过了年,肚子里那点油水很快就耗光了,家家户户的烟囱又开始飘起稀薄的炊烟,稀粥野菜的味道取代了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