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满觉得有理,立刻让老周执笔,凌风从旁指点,很快一份措辞严谨、内容扎实的报告就写好了。王福满亲自骑着自行车,把报告送到了公社。刘副主任看了报告,对凌家坉主动汇报、坦然面对困难的态度表示赞赏,再次肯定了他们的探索精神,并表示会在适当的场合帮他们澄清不实之言。
这些举措,像一道道堤坝,虽然无法完全阻挡恶意的潮水,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稳固了凌家坉的舆论阵地,也让王福满和凌风等人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一天天过去。凌家坉的防御工事在日常的维护下逐渐完善,安置点的劳动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陂塘加深了,水渠畅通了,后山的荒地也平整出了一大片。表面上,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凌风知道,那隐藏的暗流并未消失,它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中,继续筑牢根基,擦亮眼睛,准备迎接任何可能到来的挑战。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层薄如轻纱的寒气还笼罩着沉睡中的凌家坉,打谷场旁边那片临时搭建的安置点已经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个勤快惯了的安置民妇女,摸索着披上破旧的棉衣,借着伙房土灶里未完全熄灭的余烬透出的微弱红光,开始轻手轻脚地添柴、烧水,准备着一天那点赖以活命的口粮。混杂着干野菜和少量粮食颗粒的糊糊香味,尚未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就被凛冽的北风迅速吹散。
在靠里侧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通铺上,李癞子蜷缩着身子,裹紧那件油腻发亮的破棉被,鼾声打得震天响,似乎睡得正沉。然而,若有人凑近了仔细看,便能发现他那双三角眼的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灵活地转动着,警惕地扫视着棚屋内外的每一个角落,耳朵也竖得像兔子一样,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他的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一夜未敢真正放松。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孙大壮带着两名精干的民兵,按照凌风前夜的吩咐,开始了例行的清晨巡查。他们刻意放重了脚步,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略高,装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这鬼天气,真是冻死个人!”孙大壮一边搓着手,一边对身旁的民兵大声说道,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安置点的棚屋区,“走,去后山那边转转,看看他们平整的那片荒地进度咋样了。队长催得紧,说是开春前必须整出来,种上耐旱的荞麦。”
他们故意在李癞子他们小组负责的那片乱石坡地多停留了一会儿。孙大壮用穿着破旧棉鞋的脚踢了踢地上新翻出来的、还带着冰碴的土块和石头,眉头紧锁,声音洪亮地对着空气,更像是说给某个特定的人听:“这片地石头是真他娘的多!跟骨头一样硬!这进度可有点慢啊,照这个干法,开春前能整完?今天得给他们再加把劲,勒紧裤腰带也得干!争取太阳落山前,把东头那片最陡的坡给我啃下来!不然耽误了农时,谁也担待不起!”
这话语清晰地穿过清晨稀薄的空气,钻进了不远处的棚屋。一直假寐的李癞子,耳朵微微一动,身子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悄悄挪到门口,透过门板的缝隙,看到孙大壮等人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发了几句牢骚,便转身朝着村内走去,并没有过多停留。李癞子心里冷笑一声,又悄无声息地缩回了铺位,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算计。
待孙大壮等人的脚步声远去,棚屋里其他安置民也陆续被冻醒,开始窸窸窣窣地起床时,李癞子才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动作略显夸张地爬起来,慢吞吞地套上那件几乎能拧出油来的破棉袄。他旁边铺位一个名叫王老五的矮壮汉子,也几乎同时坐了起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种心照不宣的、压抑着的躁动。
“听见没?孙大脑袋(他们对孙大壮的戏称)刚才在外面嚷嚷呢,催命似的催进度。”李癞子一边系着根本系不上的扣子,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几乎是气音对王老五说道,嘴角撇着一丝讥诮,“看来他们是真缺劳力缺得厉害,急着要这块破地。”
王老五揉了揉布满眼屎的惺忪睡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声音沙哑:“缺劳力才好,咱们才能像钉子一样楔进来。就是他娘的这天天抡镐头刨石头,骨头架子都快累散了,比在镇上扛大包还累!”
“忍忍吧,老王,小不忍则乱大谋。”李癞子眼神阴鸷,透着一股狠劲,“别忘了咱们混进来的正事!摸清他们粮仓到底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到底有多少干货,平时有几个老弱病残看着,这才是顶顶要紧的!白天干活的时候,都把招子放亮点,机灵着点!多跟那些本村的老家伙套套近乎,递根烟叶子,说几句拜年话,总能从他们嘴里抠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晓得,癞子哥。”王老五点点头,随即又露出一丝担忧,“就是那个叫凌风的小子,还有孙大壮,盯得忒紧,眼珠子跟钩子似的。昨天孙大壮还跑来假装关心,问东问西的,差点就让他绕进去。”
“所以得更小心,把尾巴夹紧了!”李癞子低声叮嘱,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少说话,多卖力气,装也得给我装得像那么回事!等把底细摸得八九不离十了,找个机会给外面递个准信儿,这地方……哼,就是咱们的聚宝盆!”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
两人正低声密谋着,外面传来了安置点管理人员招呼上工的粗嗓门。他们立刻收敛神色,混入其他睡眼惺忪、默默拿起简陋工具的安置民中,低着头,跟着稀稀拉拉的队伍,朝着后山那片待开垦的荒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