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最后一缕金辉沉入海面,乱礁洋的夜色像浸了墨的绸缎,迅速裹住整片海域。挂着黑鸦渔灯的战船缓缓漂在水面,灯纸上的鸦影在风中晃荡,与远处零星的真渔火混在一起,乍一看竟分辨不出真假。赵六蹲在船舷边,手里摩挲着一盏渔灯,指腹划过灯纸边缘——倭寇的灯浆糊得粗糙,不及渔户们用的紧实,这细微差别,他闭着眼都能摸出来。
“将军,风转向了,从东南往西北吹。”了望塔上的兵士压低声音喊,生怕惊动了暗处的倭寇。戚继光抬头望了望夜空,几颗疏星嵌在墨蓝里,海面上的浪头比傍晚时矮了些,却带着股闷劲,拍在船板上发出“啪嗒”的轻响。他转头看向舱内,兵士们都握着刀,渔户衣服的粗布蹭着甲胄,发出细碎的摩擦声,每个人眼里都亮着劲,没人说话,只等着那声“迎敌”的号令。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远处传来“呜——”的一声长哨,像夜枭的啼叫,在海面上荡开。赵六猛地直起身,压低声音:“来了!是倭寇的联络哨!”话音刚落,就见西北方向的海面上,亮起一串渔灯,灯影里隐约能看到船帆的轮廓,正顺着风向这边飘来。戚继光按住腰间的刀,目光锁在那串渔灯上——灯的数量至少有二十盏,按每船挂两盏算,来的倭寇船至少有十艘。
“都沉住气,没我命令,谁也不许动。”戚继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兵士耳里。战船缓缓调整方向,假装是被风吹得偏离了航线,黑鸦渔灯在浪里晃得更厉害了,像极了慌不择路的渔船。
越来越近了。倭寇的船身渐渐清晰,都是些快船,船舷两边架着短炮,几个倭寇站在船头,手里举着灯笼,正朝这边打量。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对着这边喊了句倭语,声音粗哑。赵六立刻接话,用带着石浦口音的渔话喊道:“是黑鸦大人的人不?俺们等了半宿,可算着你们了!”
他特意把“黑鸦大人”四个字咬得重,又故意咳嗽了两声,模仿着老渔户的沙哑嗓子。那倭寇头目听了,果然松了些警惕,挥了挥手,倭寇的船队渐渐靠近,最前面的船离戚继光的战船只有两丈远了,能清楚看到倭寇脸上的刀疤,还有他们腰间挂着的人头骷髅——那是他们作恶的标记。
“你们怎么才来?”赵六继续搭话,一边悄悄给戚继光递了个眼色,“俺们船上的鱼都快臭了,黑鸦大人说的‘货’,啥时候卸啊?”这话是故意说给倭寇听的,“货”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指的是抢来的粮食和兵器。
那倭寇头目咧嘴笑了,露出黄黑的牙:“急什么?等靠了岸,有你们……”“赏”字还没说出口,戚继光突然拔出腰刀,高声下令:“动手!”
话音未落,舱内的兵士们瞬间跃起,手里的刀寒光一闪,朝着就近的倭寇砍去。最前面那艘倭寇船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三个倭寇被砍倒在船板上,鲜血顺着船舷流进海里,染红了一片海水。赵六手里的渔灯“啪”地摔在地上,灯油溅了一地,他抄起身边的渔叉,朝着一个想拔刀的倭寇刺去,渔叉尖穿透了对方的胸膛,那倭寇闷哼一声,倒在船板上抽搐。
“有埋伏!”倭寇头目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拔出刀,却被戚继光的刀迎面劈来。两刀相撞,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倭寇头目被震得虎口发麻,刀差点脱手。戚继光趁机一脚踹在他胸口,那头目往后倒去,“扑通”一声掉进海里,没等他浮出水面,就被一个兵士用长矛刺穿了后背。
海面上瞬间乱了。倭寇的船挤在一起,有的想掉头逃跑,有的还在负隅顽抗。戚继光的战船上火箭齐发,一支支火箭带着火苗,射向倭寇的船帆。“轰”的一声,一艘倭寇船的帆被点燃,火苗顺着帆布往上窜,很快就把整艘船裹在火里,倭寇的惨叫声和船只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在夜海里格外刺耳。
忽然,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比之前的炮声更沉。戚继光心里一紧,转头望去,只见西南方向的海面上,亮起一串更亮的灯影,船帆比刚才的倭寇船大了一圈——是松浦隆信的主力船队到了!
“将军,是松浦的船!至少有三十艘!”了望塔上的兵士急声喊。赵六也慌了,手里的渔叉攥得发白:“怎么办?他们人太多了!”戚继光却没慌,目光落在那串亮起来的灯影上,又看了看身边燃烧的倭寇船,突然有了主意。
“老赵,你带十个人,驾着那艘没烧着的倭寇船,往东北方向走,把黑鸦渔灯挂满,假装是咱们的主力在撤退。”戚继光语速极快,“剩下的人,跟我来,把燃烧的船推过去,堵住松浦船队的航道!”
赵六立刻点头,招呼十个兵士跳上旁边一艘完好的倭寇船,迅速挂上黑鸦渔灯,船帆一拉,朝着东北方向驶去,灯影在夜色里越来越远,果然吸引了松浦船队的一部分注意力,几艘倭寇船朝着东北方向追去。
戚继光则带着其余兵士,合力将燃烧的倭寇船往西南方向推。那艘船已经烧得只剩下骨架,却还在燃着,火苗蹿得有两丈高,像一座移动的火礁。松浦隆信的船队刚靠近,就看到迎面飘来的火船,为首的几艘船急忙掉头,却撞在了一起,船舷“咔嚓”一声裂开,海水顺着裂缝灌进去。
“放箭!”戚继光下令。兵士们的弓箭带着火箭,射向松浦船队的船帆。一艘艘倭寇船的帆被点燃,海面上的火越来越大,映得海水通红,像铺了一层火海。松浦隆信站在主船上,看着眼前的混乱,气得哇哇大叫,却没半点办法——航道被火船堵住,想前进进不了,想后退又被后面的船挤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船队被烧得七零八落。
戚继光握着刀,站在船头,望着火海里挣扎的倭寇船,眼里没有半分犹豫。他知道,这场仗还没打完,但今晚,他们已经赢了最重要的一局。风里的咸腥气混着焦糊味,却没让他觉得难受——这是胜利的味道,是海疆安宁的希望。
远处,赵六带着那艘倭寇船,还在东北方向引着敌船,黑鸦渔灯在夜色里忽明忽暗,像一颗执着的星。而戚继光的战船上,那盏从石浦带来的小渔灯,依旧挂在帆下角,烛火在风里稳稳地亮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