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透明的琥珀,沉重而充满张力。
所有剑道部成员,连同教练九条猛在内,皆以最标准的正座(せいざ)(跪坐)姿势围坐成一圈,腰背挺直,目光一瞬不瞬地聚焦于场地中央。
那里,化身九条阵的神渡准与满怀激动与战意的国枝弘一相对而立。
面对国枝弘一诚挚而炽热的请教,神渡准——此刻在所有人眼中便是那位深不可测的九条阵——只是极淡地颔首,声音平稳无波:
「望み通りにしよう。」
(如你所愿。)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热身,对决在瞬间开始。
周围的空气愈发肃穆,落针可闻。
大家都屏息凝神,期待着见证「恩师」亲自演示那玄妙的奥义。
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曾亲身经历过真正九条阵那为期一个月的地狱特训。
那段时间,这位「警部」先生带来的并非花哨的技巧,而是最基础、最枯燥、也最严苛到极点的警用剣术(けいようけんじゅつ)(警用剑术),以及对每个人的基本功锤炼——
无数次重复的素振、精准到毫米的打击、对姿势、重心、发力轨迹近乎变态的严格要求。
正是那一个月的地狱,将他们原本或许还有些浮夸的底子打磨得异常扎实,也为国枝弘一后续领悟更高层次的奥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他们印象中,九条阵的剑风就应该是那样,朴实、精准、高效,充满力量感与现代感。
「……」
然而,此刻场中「九条阵」起手所展现出的姿态,却瞬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只见「他」身形微侧,脚步并非剑道常见的滑动,而是更贴近地面的沉稳移动,握持竹刀(为了方便指导,使用的是道场标准的竹刀)的方式也略显不同,手臂的角度、身体的构架,都透着一股古老的、历经实战洗礼的沉淀气息。
那并非现代竞技剑道的架势,而更像是从战国画卷中走出来的、真正用于决生死的古流剑术的起手式。
「あれ?」
(咦?)
「九条先生の构え…前と全然违う…?」
(九条先生的架势…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围观的部员中响起几声极力压抑的惊呼,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困惑与震惊。
就连九条猛也猛地皱紧了眉头,眼神锐利起来。
他对自己弟弟的剑术风格再熟悉不过——
绝对是正统的现代警察剑术路子,强调一击制敌,绝无这种古老流派的韵味。
眼前这个「弟弟」所展现出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更深沉、更难以揣测的风格!
「これは…香取神道流…?しかも、随分と古式に近い、実戦的な…」
(这是…香取神道流…?而且,是非常接近古式、实战型的…)
九条猛低声喃喃,心中疑窦丛生,但场中的对决已容不得他细想。
面对「九条阵」这完全陌生、却又蕴含着磅礴气势与古老智慧的流派压迫,国枝弘一瞳孔微微一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与他之前接受指导时所感受的、以及自己通过「斩樱」所领悟的「力之流动」既有相通之处,却又截然不同,更加复杂深邃。
但国枝弘一不愧是拥有超绝天赋的「现代武士」。
他没有慌乱,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对方的气势与动作之中,全力运转起他那惊人的洞察力。
「九条阵」的进攻并非狂暴的连击,而是看似简单、实则角度刁钻、蕴含着多种变化可能的刺击与劈砍。
速度并不算快得离谱,但每一击都带着一种「必中」的意志和精准捕捉破绽的老辣。
然而,就在那竹刀即将及身的刹那,国枝弘一动了——
他的动作并非硬碰硬的格挡,也非大幅度的闪避,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轻柔得仿佛樱花花瓣(樱の花びら)飘落般的轨迹,用自己的竹刀尖端或侧面,轻轻搭上或擦过对方竹刀的某个特定点——
那正是对方力量刚刚开始传递、尚未完全爆发出来的「结点」!
「はっ!」
(哈!)
一声轻喝,国枝弘一手腕微转,借助对方自身起势的力量,极其轻柔地向旁一引。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九条阵」那原本凌厉的一击,竟像是被一阵微风吹偏了方向的落樱,轨迹微微偏离,从国枝弘一身侧滑过,劲力仿佛泥牛入海,未能造成任何有效打击!
「おおっ!」
(哦哦!)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国枝弘一自己眼中也爆发出璀璨的光彩!
他成功了!
在面对这完全陌生的古流剑术时,他凭借对「力之流动」的感知和强大的洞察力,竟然真的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节点,并用比之前更加轻柔、更加高效的方式将其化解!
当然,这并非完美。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量深沉如海,方才那一下,若是对方真正发力,以他目前引导技巧的「力量」程度,恐怕难以完全偏转。
但他所做的,并非在对方力量达到顶峰时去对抗,而是在对方攻击才刚起势、力量如同幼苗般脆弱的瞬间,施加一个巧妙的影响,让其从一开始就偏离预定的轨道,无法积蓄起真正的威力。
这就像在溪流源头轻轻投入一颗小石子,却能改变其下游的整个路径。
这种技法,轻柔、精准、高效,带着一种以弱制强、以柔克刚的哲学意味,恰如樱花借助风力翩飞旋舞,避开所有的强硬冲击。
一轮攻防结束,两人稍稍分开。
国枝弘一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悟道的喜悦与兴奋,他沉声道:
「先生!この新しい感覚…攻撃が生まれ出ずるその初动を捉え、流れそのものを初めから误らせるこの技…」
(先生!这种新的感觉…捕捉攻击诞生之初的那股动向,使其流向从一开始就发生偏差的这项技…)
他略一沉吟,一个美丽而贴切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
「これを…『不近刃?壱ノ型?流桜(りゅうおう)』と名付けたいと思います!」
(我想将这一式…命名为「不近刃·一之型·流樱」!)
流樱——流动的樱花。
完美诠释了此技轻柔、随势而变、却又能巧妙引导甚至「误导」力量本质的精髓!
他的确进步了。
在巨大的压力和陌生的技法刺激下,他将「斩樱」的感悟升华为了更具实战意义的「流樱」。
化身九条阵的神渡准,静立原地,看着眼中迸发着创造性与喜悦光芒的国枝弘一,淡漠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赞赏」的涟漪一闪而过。
人类的可能性,偶尔确实能带来些许意外的趣味。
然而,就在道场内的气氛因「流樱」的诞生而显得有些崇高和热烈之际——
与此同时,教学楼那间偏僻的男厕所最里面的隔间内。
真正的九条阵警部,正经历着一场截然不同、且令人哭笑不得的絶望的大危机(な大ピンチ)。
他原本正竖起耳朵,努力想听到道场方向可能传来的任何动静(尽管这完全是徒劳),同时内心备受着冒充身份的煎熬和等待的焦灼。
突然,隔壁的隔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门被猛地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然后…
「ブォー!!!ゴゴゴゴ…!!」
(噗噜噜噜噜!!!咕咕咕咕…!!)
一阵惊天动地、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极其不雅的排泄声,毫无征兆地穿透薄薄的隔板,猛烈地冲击着九条阵的耳膜。
那声音之响亮、之悠长、之痛苦,仿佛其主人正在经历某种肠胃的殊死决战。
「うぅ…た、助けて…もうダメだ…」
(呜…救、救命…我不行了…)
隔壁甚至还传来带着哭腔的、有气无力的呻吟。
九条阵:「!!!」
他整个人瞬间石化在了马桶盖上,脸色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变得铁青,最后一片惨白。
一股混合着极度恶心、尴尬、荒谬和想杀人的冲动直冲头顶。
他想逃,可他不能逃!
他想吼,可他更不能吼!
他,堂堂警视厅的警部、十年前玉龙旗总冠军(虽然现在提这个让他想死)、名义上的「素盏呜尊级别的剑神」(现在更想死了),此刻竟然被迫缩在大学厕所的隔间里,近距离、全方位地「欣赏」一个陌生男人惊天动地的拉肚子过程!
这简直是人间酷刑!是精神污染!是足以留下终身心理阴影的噩梦体验!
「はあはあはあ…」
(哈啊哈啊哈啊…)
九条阵只能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那可怕的声音和隐隐飘过来的气味仿佛无孔不入。
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全身肌肉都因极度的忍耐而绷紧。
忍耐!
唯有忍耐!
除了忍耐,他别无选择!
这份煎熬,与道场内领悟「流樱」的国枝弘一所感受到的升华与喜悦,形成了天上地下、荒谬至极的悲惨对比。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化身九条阵的原罪君王,甚至可能早已将隔间里那位真警部的悲惨处境完全抛诸脑后,正专注于眼前这幕由他一手导演、却又稍稍超出了他预计的「人类可能性」的有趣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