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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野姐妹那番鼓足全部勇气、近乎将自身存在意义都押上的回答,如同两颗小心翼翼投入无底渊潭的微小石子。

它们未能激起惊涛骇浪,甚至未能带来明显的涟漪,只是无声地沉入那片浩瀚的幽暗之中,等待着被吞噬或引发某种不可测的深层变动。

此时,姐妹俩垂首屏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如同受惊的雀鸟,恐惧与一丝微弱的期待交织,让她们几乎无法呼吸。

她们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仿佛秋风中的落叶,既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也无法预知下一刻是得到宽恕还是迎来毁灭。

她们完全无法预料,这番关于【音乐】的简单询问,最终会导向何方,是触怒,是漠视,还是……某种她们无法想象的回应。

她们绝不会想到,这个看似寻常的提议,触碰到的,是这位原罪君王用以构筑自身神性基座的、最深最沉的基石之下,一段被永恒寂静彻底封存的……

【过去】

那是一段与他如今展现的绝对淡漠截然相反的炽热往昔。

这段往事被埋葬得如此之深,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几乎将其遗忘。

在神渡准尚且还是那只渺小、挣扎、感知却过于庞大的【蚂蚁】时,在他尚未开始那绝望的攀爬、尚未付出撕裂灵魂的代价、尚未攫取那原罪权柄的遥远岁月里,他曾经是——或许是他那短暂凡俗生涯中最炽烈的部分——

【最爱音乐的人】。

但这并非普通人沉溺于旋律节奏的肤浅喜爱。

音乐于他,从来不是背景的装饰,也不是情绪的消遣,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直抵本质的沟通与吞噬。

他异化的感知力能轻易撕裂音符的表层伪装,窥见复杂频率深处潜藏的、无数故事的碎片、无数感情的奔流、无数人生的交叉点。

一首看似欢快活泼的民间舞曲,能让他同时尝到丰收喜悦背后隐藏的离别苦涩与时光流逝的无奈;

一段庄严肃穆的宗教圣咏,能让他同时触摸到信仰光环下个体挣扎的怀疑、恐惧与对救赎的卑微渴求。

他拥有一种近乎神启又似诅咒的能力:

以发散性思维推演音乐背后庞大的信息网络,并精确描绘出那音乐最适合响起的时刻与地点,甚至能勾勒出在那里理应发生的、充满细节的故事梗概与情感脉络。

音乐对他而言,是无数平行世界的入口,是情感的宇宙图谱。

然而,这份过于庞大、近乎预知的感知力,对于一只没有甲壳保护的【蚂蚁】而言,绝非恩赐,而是令人窒息的枷锁,让他背负上了愈发难以承受的负荷。

他被迫无时无刻不聆听着世界喧嚣的表层之下那永不歇止的悲鸣与狂喜的交响,目睹着无数命运轨迹在旋律中交织、碰撞又破碎。

他那无法与他人言说的、过于丰富的内心世界和因此而来的格格不入的沉默孤僻,使他完全不被周围理解,陷入深深的孤立。

并因其无法掩饰的异质而持续遭受着好奇的窥探、深刻的误解,有时甚至是露骨的排斥与迫害。

蚂蚁们已经容不下它了,蚁群已经将它进行了最本质的排异。

它们不允这么一个,在感知世界中拥有不可思议,几乎是跨越逻辑,堪称【直接读取世界本源层次当中的能量走向】就能推演万事万物的蚂蚁。

最终,他选择了决绝的离开。

他抛弃了那片无法容纳他也无法被他所理解的【蚁群】,也毅然挥剑斩断了他曾最深爱、却也带来最深痛苦的纽带——

【音乐】

那曾是他通往无数世界的秘钥,也是刺穿他灵魂、让他流血不止的荆棘。

他付出了灵魂撕裂、存在重塑的难以言喻的代价,沿着一条由绝望、求知与无尽孤独共同铺就的险峻之路。

向上,

向上,

他不断向上攀爬。

在穿越无数的认知屏障与存在困境,直至……触及那片万古不变的、冰冷永恒的……

【星空之上的虚空】

在这一过程中,他那感知,推演,结算的能力愈发庞大。

如果说蚂蚁时期还只是一个初步的轮廓,那么现在则已经完全清晰,定型,无边无际。

同时,他也在向上攀登的途中,获得了「原罪的权柄」,成为了俯瞰一切、执掌根源力量的原罪君王。

但与之交换的,是彻底融入那片无垠的、绝对的【虚无】。

那是一种连时间与空间都失去意义的终极状态。

在这片终极的虚空之中,一切他曾赖以感知和定义世界的维度都彻底崩塌、失去了意义。

所有关于人类、关于事件、关于文明的兴起与衰落、关于所有细腻情感的【可能性】,都早已被他那攀升至极致的神性视角所趋于【穷尽】。

一切旋律、一切故事、一切文明的兴衰、一切爱恨的纠葛,在他眼中都化作了早已推演过亿万兆次的、冰冷枯燥的、毫无新意的固定数据流。

再也没有未知,再也没有意外之喜,再也没有……需要用心去【聆听】和【感受】的东西。

终极的,绝对的寂静,成为了虚空唯一且永恒的主旋律,也由此成为了他神格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呼吸般自然,却也如同坟墓般死寂。

于是,登顶成为原罪君王之后,他背负上了另一个远比力量更为沉重、更为永恒的,宛如墓碑般的光环:

【神性孤独】

那正是那顶深灰色的,倒悬于他头顶的,以尖刺的一端对准他的……原罪冠冕。

那是一种【绝对淡漠的、看尽一切可能性之后的俯瞰视角】。

凝视着那些已被彻底穷尽、再无新意的宇宙图景与众生百态,他失去了对其中任何单一事件或存在的兴趣。

他的冷漠,并非出于恶意或傲慢,而是源于一种极致的、令人绝望的……【已知】。

而这间名为「世道」的店铺,正是那片无垠虚空在现实维度投映出的一个微小坐标,是其本质的延伸。

这里的寂静,远非【没有声音】那么简单,它是虚空之【空无】属性的体现,是万物所有可能性被彻底解读后留下的、冰冷的【确定态】。

每一件悬挂的衣物,都仿佛凝固着一个已被完全解析的【美学概念】或【存在之理】,每一缕萦绕的冷冽雪松香,都沉淀着亘古不变的、【理】的法则。

这里本不需要音乐,因为音乐所代表的【未知】、【情感波动】、【叙事悬念】以及【不可预料的共鸣】,在这里早已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和意义。

那么……现在呢?

在水野姐妹那小心翼翼、却意外精准地触碰到他尘封过往最敏感神经的提议之后?

在体内那因一次次【打捞】和意外回应而悄然扩张至百分之十的、属于【人性】的裂缝持续散发微弱热意之后?

在亲眼目睹了九条洋子那因他亲手绘制的【常青】设计图而绽放的、纯粹且充满生命力的喜悦之后?

他,这位原罪的君王,神性孤独的化身,立于万物终点的观察者,还会再一次……允许【音乐】这种,曾被他自己亲手舍弃的过去与混沌,再次被拿起吗?

允许那曾经既是救赎也是诅咒的声音,重新叩响这扇通往永恒寂静的大门?

神渡准依旧沉默地伫立着,仿佛化作了店铺深处另一尊完美的静物,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似乎并未聚焦在任何实体之上,而是穿透了时空的隔膜,投向了某个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时间断层。

那里,尘埃落定之下,或许曾有一段他无比钟爱、反复聆听的复杂赋格,其严谨精密的结构下隐藏着足以撕裂灵魂的汹涌情感曾让他战栗不已;

又或许是一首简单古老、口耳相传的歌谣,其质朴的旋律曾与某个夏日黄昏的暖风、空气中花粉的味道、以及一个早已模糊却曾无比重要的遗憾面庞紧紧相连。

水野姐妹所感受到的漫长沉默,其真正的重量与深度远超她们有限的想象。

那并非蕴含着不悦或正在权衡拒绝的沉默,而是一种极其深沉的、仿佛正在无垠的绝对虚无之中,调动起全部的神性感知,试图定位并打捞一粒早已湮灭、却或许仍残留着极其微弱感温的尘埃般的……凝滞与内省。

这个过程本身,对于一位早已【全知】的存在而言,就是一种异常。

他会再次允许音乐响起吗?

允许那代表着他【蚂蚁】时期全部痛苦与挚爱、代表着他所毅然斩断的【不完美】、【不可控】与【可能性】的声音,重新闯入这片由绝对【已知】、【秩序】和【寂静】所构成的、神圣不可侵的领域?

这是一个问题。

需要一个答案。

那百分之十的人性裂缝,在这片无尽的、熟悉的沉寂中,正持续散发着微弱却异常执拗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热度,如同一个不肯熄灭的微小星火。

而最终的答案,依旧悬浮在清冷彻骨、仿佛能冻结时间的雪松香气之中。

如同一个悬于虚空、未被奏响也未被抹消的、蕴含着无限可能与悖论的基础音符,静静地等待着那只可能抬起、也可能永远沉寂的、曾经掌控【原罪】权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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