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片伏尸的林地,灼璃并未选择御空而行——伤势在身,且目标太大,不如步行隐匿。青澜跟在她身后半步,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眉头拧着,显然还在惦记那遁走的黑光。
“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灼璃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刚压下去咳嗽的沙哑,“几条杂鱼,还不值得玄狼族立刻派大军压境。麻烦的,是后面可能来的‘猎犬’。”
青澜转回头,闷声道:“来多少,杀多少。”语气里的狠劲,倒有几分像他掌心偶尔失控窜出的雷火。
灼璃斜睨他一眼,没再说话。这小子,杀心见长,也不知是好是坏。
两人穿林过涧,又行了约莫两日。沿途偶有些不开眼的小精小怪,尚未近身,便被青澜一道细弱电弧或是一记尚未纯熟的狐火(灼璃板着脸教的,美其名曰“基础控火练习”)给惊走。少年对力量的运用,倒是日渐顺手,只是那漏电的毛病,在情绪激动时仍会显现。比如现在——
“阿姊!你看那边!”青澜突然扯住灼璃的袖子,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
灼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林木渐疏,远处,一片低矮的丘陵之后,竟隐约现出蜿蜒的土黄色官道。而更远处,一座城镇的轮廓在薄暮中显现出来!灰扑扑的城墙不算高,却能看见里面鳞次栉比的屋顶,以及……袅袅升起的无数道炊烟!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给那城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光,与林间的阴冷潮湿截然不同。空气中,似乎也飘来了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还有鼎沸的人声,隔着这么远,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子鲜活气。
“那、那就是人族的城镇?”青澜眼睛瞪得溜圆,暗金色的眸子里映着远处的灯火,闪闪发光。他自破壳便在古战场,随后便是一直待在幽谷,何曾见过这等景象?只觉得那一片烟火人间,比任何法术都要绚烂神奇。
“嗯。”灼璃应了一声,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复杂。久违了,这种……属于弱小家伙们的喧嚣。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青澜扯着灼璃袖子的手没放,语气里充满了渴望,连带发梢都“噼啪”亮了一下,在渐暗的暮色中格外显眼。
灼璃拍开他的爪子,嫌弃地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把你那身电收收,想被人当成夜明珠抓起来么?”她沉吟片刻,“进去可以,但需约法三章。”
青澜立刻站直,努力收敛周身气息,连呼吸都放轻了,眼巴巴望着她。
“第一,收起你的妖气龙威,装成普通人族少年。”
“第二,多看,多听,少问,更不准随便动手,尤其是用雷火弹!”
“第三,”灼璃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因为兴奋而微红的脸颊,“跟紧我,不准乱跑。”
“嗯!我都听阿姊的!”青澜用力点头,恨不得指天发誓。
两人稍作易容,灼璃用了个小幻术,将自身过于扎眼的绝色容颜遮掩了五六分,只余清秀,又将那身红衣换成寻常的青色布裙。青澜则被要求把偶尔闪过电火花的头发用布条束起,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只是眉眼过于精致些的猎户家少年。
缴纳了几枚劣质的铜钱作为入城税,踏入那并不宽敞的城门洞时,青澜还是紧张得同手同脚起来。
城内景象,更是让他目不暇接。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不算宽阔,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卖包子的蒸笼冒着白花花的热气,香气扑鼻;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火星四溅;还有那扛着糖葫芦垛子的小贩,红艳艳的果子裹着亮晶晶的糖衣,看得青澜直咽口水。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有粗布麻衣的平民,有绸缎长衫的富户,有挎着篮子的妇人,有追逐打闹的孩童……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冲击着青澜所有的感官。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看什么都新鲜。
“阿姊,那个圆圆红红的,是什么?”
“糖葫芦。”
“那个叮当响的呢?”
“打铁的。”
“那个白白软软的,闻着好香!”
“馒头。”
灼璃耐着性子,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一个个问题,感觉自己像个带崽认物的老母亲。她扯着几乎要蹦跶起来的青澜,避免他撞到行人,或是被路边杂耍吞刀吐火的把式惊得直接凝出雷火弹。
在一家卖馄饨的摊子前,灼璃停下脚步,按着青澜坐在油腻的长条凳上。
“两碗馄饨。”她对着头发花白、笑容憨厚的摊主说道。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清汤寡水,只飘着几点油星和葱花,但对于啃了几日干粮的两人来说,已是无上美味。青澜学着灼璃的样子,笨拙地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小心翼翼送进嘴里。
烫得他直抽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含糊着说:“好、好吃!”
灼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她吃得慢,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围。这城镇看似平和,但……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人流中,偶尔会混入几个气息与寻常百姓迥异的家伙。虽然极力掩饰,但那隐隐的血煞之气,以及偶尔流转的微弱灵力,逃不过她的感知。而且,他们似乎……在暗中搜寻着什么?
正思忖间,旁边一桌几个行商模样的人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听说了吗?北边近来不太平。”
“可不是嘛!说是狼患又起了,好几个靠近荒原的村子都遭了殃,邪门得很!”
“不止呢,我前日从黑水渊那边过来,感觉那渊里的黑气都比往日浓了,瘴气弥漫,路过都得绕道……”
“唉,这世道……听说城主府最近也在加紧招募修士,怕是真有大事要发生……”
北边?狼患?黑水渊?
灼璃舀馄饨的动作微微一顿。青澜也听到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藏着的、胡月所赠的赤羽护心坠。
就在这时,街道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队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神情冷肃的护卫,簇拥着一顶装饰华丽的软轿,正缓缓行来。行人纷纷避让,窃窃私语。
“是城主府的人……”
“轿子里是谁?”
“好像是……那位新来的客卿?”
那软轿经过馄饨摊时,微风拂起轿帘一角。灼璃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轿内,恰好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狭长,深邃,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冷漠与探究。只是一瞥,轿帘便已落下。
队伍缓缓远去。
青澜并未注意到那短暂的对视,他的注意力被路边一个卖泥人的小摊吸引了过去,正琢磨着那泥人是怎么捏出来的。
灼璃却缓缓放下了勺子,指尖有些发凉。
那双眼睛……不像是普通人族修士。
而且,就在对视的刹那,她敏锐地感觉到,身旁青澜体内那沉寂的真龙之血,似乎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是错觉么?
她看向依旧对泥人充满兴趣、浑然未觉的青澜,又望向那队黑衣人消失的街角,心中那根弦,悄然绷紧。
这看似平凡热闹的人族城镇,恐怕……水比想象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