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打更的梆子声掠过巷口，林越脚底踩上府衙门前的青石阶时，袖口还沾着破庙里的草屑。他没拍，也没掸，抬腿就往书房走。
门是虚掩的，灯亮着。
沈知意盘腿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串账本，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裴砚靠墙站着，怀里抱着一摞图纸，眼圈黑得像被灶灰抹过。
“回来了？”沈知意头也不抬，“我还以为你得在破庙里开个晨会。”
“差点。”林越把短匕拍在桌上，“不过现在不是开会的时候，是拆台的时候。”
裴砚眼睛一亮：“你问出来了？幕后是谁？”
“我没问。”林越坐下，顺手从沈知意那边抽了本账册翻了两页，“我连茶都没喝上一口。但我知道——他们不是百姓自发闹事，是有人培训过的舆论特攻队。”
沈知意抬眼：“培训？谁家养这种人？”
“还能有谁？”林越冷笑，“写文章讲逻辑，用词统一，句式工整，连‘官商勾结’都押韵了。这不是民间怨气，这是科举落榜生集体改行做新媒体运营。”
裴砚听得一愣：“你是说……有人专门教老百姓怎么造谣？”
“不止教，还发稿费。”林越把账本往桌上一扔，“你们注意到没有，传单上写的‘林越吃肉喝酒，民夫啃糠咽菜’，时间地点全对得上。可那天我啃的是发霉炊饼，连咸菜都没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情报系统比工部快报还准。”
沈知意眯起眼：“所以，有人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编排剧本，再让陈明这类人当主演？”
“对。”林越点头，“而且这个人，能在朝中遥控地方，还能调动受过文书训练的人手。咱们江州没人干这事，那答案只能在京里。”
三人沉默了一瞬。
裴砚咽了口唾沫：“你是说……周太傅？”
“我不说。”林越摆手，“我说了算不了数，但天道说了——就算。”
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刷刷写下一封奏报：
“臣林越，启奏陛下：运河工程已开工三日，民心初安，赋税未增，盐运专道运行有序……”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笔尖重重压下两个字：“旧识”。
接着又是一顿，再写下：“受人指点”。
写完，他吹干墨迹，慢悠悠念了一遍，然后对着空气嘀咕：“这封信要是能被读懂，我就信命。”
话音刚落，胸口微微一震。
一道低沉声音仿佛自云层降下，穿透夜空：
“天示：蛛丝有痕，朝野同网。”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
赵灵阳正趴在御案上嗦辣条，听见这话猛地抬头，嘴还张着，半截红油挂在嘴角。
她眨了眨眼，看向旁边堆成小山的奏折，目光精准落在林越来信上。
“旧识？指点？”她嘟囔着，伸手把信抽出来，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忽然笑出声，“这傻子，终于学会打哑谜了。”
她抓起朱笔，在信尾批了四个大字：“朕已知晓”，然后塞进“重点关注”匣子，顺手往嘴里又塞了根辣条。
“看来明天得找周老头聊点养生话题了。”
江州，府衙书房。
林越看着视网膜上的系统提示：【任务进度：1\/3】，皱眉：“啥任务？奖励放假的事还没兑现吧？”
系统不答，只静静挂着那句万年不变的标语：【检测到您对躺平有深刻理解】。
沈知意瞥他一眼：“你在跟谁说话？”
“老天。”林越耸肩，“它最近总听我吐槽。”
“那你告诉它，别光听，也干点实事。”沈知意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既然对方靠嘴造势，我们就用行动打脸。”
第二天清晨，江州码头人头攒动。
三十多艘盐船列队靠岸，沈家商队当众打开货舱，一袋袋粗盐码得整整齐齐。沈知意亲自站在跳板上，高声宣布：“即日起，修河民夫薪资以盐结算！每工一日，领盐两斤！可换米、换布、换柴火！”
人群哗然。
几个老农挤上前，颤抖着手接过盐袋，翻来覆去看封口印鉴，确认无误后，当场老泪纵横。
“真发啊……不是画饼啊……”
“我家娃能吃上咸饭了！”
消息像长了腿，半个时辰内传遍七县。
而城外河工地，裴砚也带着工匠打响了第一根基桩。锤声咚咚，惊起一群水鸟。
告示牌立在路边，一个识字的小孩踮着脚念：“此河通，则运畅；运畅，则米贱；米贱，则家安。”
围观百姓听着，议论声渐渐从怀疑变成期待。
林越站在坡上，远远望着，手里捏着一张新绘的河道图。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在心里嘀咕一句：“我要是能躺着把事办完就好了。”
下一秒，心口一颤。
天音再响：
“天示：功成不必在我，利民终有所归。”
这句话没传到京城，却在江州街头巷尾炸开了锅。
茶馆里有人说：“听见没？天道都说林大人不贪功！”
酒楼里有人接话：“人家心里装的是百姓温饱，哪像某些人，天天喊着祖宗法度，其实是怕自己碗里少块肉！”
连卖炊饼的老汉都在吆喝：“买饼送箴言咯——功成不必在我！”
舆情一夜逆转。
当晚，周太傅府邸。
老头捧着刚抄录的天音记录，手抖得像筛糠。
“蛛丝有痕？朝野同网？”他瞪着纸面，脸色铁青，“这林越……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身旁幕僚低声提醒：“大人，沈家已经开始发盐，裴侍郎那边堤坝也立起来了。再这么下去，民心就真被他们抢走了。”
“抢？”周太傅怒极反笑，“那是偷！偷祖宗基业，偷朝廷威信！”
他一把摔了茶杯，瓷片溅了一地：“传话给西线的人，给我继续搅局！就说……就说林越发的盐里掺了毒！”
幕僚一僵：“这……太过了吧？万一查出来……”
“查？”周太傅冷笑，“等他们查出来，百姓早就吓得不敢碰盐了！到时候饿出乱子，罪名自然落到他头上！”
他喘着粗气坐下，手指狠狠戳着桌面：“我倒要看看，他林越能靠天音撑到几时！”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咆哮的同时，沈知意正坐在商行密室，对着一叠新账本挑眉。
“大人说得对。”她对身边暗卫道，“有人在散播‘盐里有毒’的谣言。查到了吗？”
“回小姐，源头在城北一家茶楼，主顾全是外地口音，用了假身份。但最关键的——他们付账用的是户部特制银票，编号连号。”
沈知意笑了。
她轻轻合上账本，指尖划过那串编号。
“原来，连钱袋子都管不住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西河工方向，灯火通明，锤声不绝。
“林越啊林越，你随口一说，天都帮你。可这一次……让我来替你，把脏手剁下来。”
三日后，运河工地。
林越蹲在堤坝边，拿树枝戳着泥浆，裴砚在一旁讲解混凝土配比，说得唾沫横飞。
沈知意走过来，把手里的账本递给他：“查清了。发传单的‘百姓’，每人每天领五文钱，由京中某钱庄异地结算。钱庄背后，挂着礼部一个七品主事的名字。”
林越眼皮都没抬：“礼部？周老头的门生？”
“没错。”
“那还不简单。”林越把树枝一丢，“你去登报——标题就写《震惊！朝廷小官竟在江州雇人骂官》。再加一句：‘据知情人士透露，幕后另有主使，疑似与某位常穿补丁官服的老大人有关。’”
沈知意笑出声：“你这是要逼他跳脚？”
“对。”林越摊手，“他一跳脚，就露馅。咱们不动手，让天道动手。”
他仰头看了看天，阳光刺眼。
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老子只想睡觉，能不能别总让我当侦探？”
胸前微震。
天音降临：
“天示：懒者智深，静水雷惊。”
千里之外，女帝正嚼着辣条，听到这话噗地喷了出来。
“这混蛋……”她擦着嘴，笑得直拍桌子，“又在装无辜了是吧？”
她提起朱笔，在一份调令上重重批下：
“即日起，彻查户部银票流向，凡连号支出、异地结算者，一律冻结。”
笔尖一顿，她又添了一句：
“顺便，把周太傅上个月申领的二十两‘修袍补贴’，也查一查。”
江州城西，河工现场。
林越站在新筑的堤基上，手里拿着图纸，风吹起他半敞的官袍。
沈知意走来，站到他身边：“下一步，怎么办？”
他没看她，只望着远处忙碌的民夫，轻声道：
“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