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越就进了宫。
他没走正门,绕着西墙根溜到偏殿,手里攥着那两张残纸和一张地图。昨夜在茶馆看完信,他一宿没睡踏实,脑子里全是那个歪斜的小墨点——像钩子,也像句号,更像某种早就写好的结局。
今天这朝会,他不能再躲了。
政事堂已经聚了不少人。革新派站在左边,守旧派占着右边,中间空出一条道,通向女帝的御座。林越低着头往里走,官袍也没好好系,玉带歪在腰侧,袖口还沾着昨晚爬屋顶时蹭的灰。
没人说话。
自从前两天“天示:真相将明,奸邪难遁”响彻宫墙,整个朝廷都绷着一根弦。有人说是吉兆,有人说是警告,但谁都看得出来——风要变了。
林越站定在殿中央,从怀里掏出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那两片焦黑的纸角。
“臣有物呈报。”他声音不大,却让满堂人都抬起了头。
周太傅坐在右首第一排,拄着拐杖,山羊胡子微微抖了一下。他昨夜接到消息,说林越拿到了什么“旧典阁残片”,当时只冷笑一声:“烧成灰的东西,还能拼出罪名不成?”
可现在,他盯着那几张破纸,眼皮跳了跳。
林越把残片平铺在玉案上,旁边点了盏小油灯。灯光映过去,背面那个歪斜的小钩清晰可见。
“此为遗诏副本笔迹,与此处‘改写’指令用墨同源。”他指着其中一行字,“而这个标记——”指尖落在墨点上,“已在七州县奏报中反复出现,专用于标识被替换过的原始文书。”
礼部尚书刚想开口,林越直接打断:“我知道你们要说这是伪造。但我要问一句,先帝晚年病重,幕僚代笔成风,谁最精通仿体?是周太傅身边那位陈老先生。”
周太傅猛地抬头:“放肆!你竟敢直指先帝近臣舞弊?”
“我没指谁。”林越淡淡道,“我只是说,笔迹能对上,墨色能验,标记能查。三日后,江南转运司将呈递新政拨款文书。届时我们当场比对底档与正本,若有此标记且内容不符——请陛下问问,是谁在架空皇权?”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裴砚昨天悄悄送来的工部记录显示,过去三个月,全国十七个州府的新政执行文书,有九份底档失踪,八份内容被调换。而所有上报朝廷的正本,全都盖着同样的印,写着同样的“遵旨办理”。
可百姓没拿到钱,路也没修成,赈灾粮卡在半道,商人被加税三次。
现在证据摆出来了,不是某一封奏折有问题,是一整套系统被人偷偷改了规则。
女帝坐在上方,手指轻轻敲了敲龙椅扶手。
她没说话,但眼神扫过周太傅时,明显冷了几分。
周太傅咳嗽两声,缓缓起身:“林参议,你深夜私入废阁,所得之物焉知非自导自演?若人人可凭碎纸定罪三公,大夏律法何存?”
这话一出,几个老臣立刻点头附和。
“正是,证据零碎,不足定论。”
“况且旧典阁曾遭火灾,残卷散落民间也不稀奇。”
“说不定是有人故意设局,陷害元老重臣。”
林越听着这些话,胸口突然一阵发烫。
他又来了。
系统界面在他眼前一闪:
【检测到强烈愤怒与不平情绪】
【转化箴言成功:证据确凿,妄辩者惩】
下一秒,一道低沉的声音仿佛从梁上传来,又像是直接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天示:证据确凿,妄辩者惩。”
整个政事堂瞬间死寂。
几位年迈大臣脸色发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户部尚书手一抖,差点把奏折掉地上。连女帝都坐直了身体,目光如刀般刺向周太傅。
周太傅整个人晃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却还是硬撑着站稳:“即便如此……也不能仅凭天示定臣之罪!需经三司会审,国子监考据,方可论断!”
他说完,立刻召来两名同僚,当场联名作保。
“老臣愿以性命担保,从未染指遗诏!”
“我等亦可作证,周太傅清廉一生,岂容污蔑!”
林越看着他们三人并排站着,像一堵墙似的挡在前面,忽然笑了。
笑得有点冷。
他知道这些人不怕调查,因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三年考据?五年复核?拖到女帝没了耐心,新政自己就会垮。
可他不想再拖了。
“陛下。”他往前一步,“臣不要现在定罪。臣只要一个承诺——三日后江南文书送达时,允许当场开档查验。若无问题,臣当众认错,辞官归隐。”
女帝终于开口:“准。”
一个字,落地有声。
周太傅脸色骤变:“陛下!此举不合祖制!文书流转自有流程,岂能由一人随意截查?”
“祖制?”林越转头看他,“您口口声声祖制,那先帝遗诏算不算祖制?地方赋税账册算不算祖制?要是都被换了,您拿什么跟祖宗交代?”
周太傅咬牙:“你血口喷人!”
“我不是喷你。”林越把地图举起来,“这张图上标了七个点,都是最近三个月被篡改文书的州县。三天后,第八个点会在江南出现。您敢赌吗?敢赌这次不会有问题?”
满堂寂静。
没人接话。
周太傅站在那里,额头冒出汗珠,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他知道林越不是瞎猜,而是已经摸到了线头。只要一拉,整张网都会崩。
可他不能认。
一旦认了,他三十年经营的势力,三代门生的官场布局,全得塌。
“荒谬!”他突然提高声音,“区区一个翰林院小吏,竟敢污蔑三朝元老?老臣建议,将此残片交由国子监考据三年,待结论出炉,再行处置!”
“三年?”林越差点笑出声,“等三年后,百姓早饿死了,路早烂透了,新政也黄了。您这哪是查案,是灭案。”
“你!”周太傅气得胡子直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内侍匆匆进来,在女帝耳边低语几句。
女帝听完,眉头微皱,随即看向林越:“江南急报,原定三日后呈递的文书,提前启程了,今日傍晚就能到京。”
林越心头一跳。
快了。
他看了眼周太傅。
老头脸色铁青,眼神闪动,像是在飞快盘算什么。
林越知道,对方要动手了。
这种人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在文书进城前做点什么——换人、劫道、伪造底档,甚至杀人灭口。
但他不在乎。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陛下。”他拱手,“臣请求派禁军全程护送文书入宫,并封锁江南驿馆,任何人不得接触原件,直到查验完成。”
女帝点头:“准。由裴砚带队,即刻出发迎候。”
裴砚应声而出。
林越站在原地,手心出汗,心跳加快。他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大战。证据已经亮出来,但胜负还没定。
周太傅冷冷看他一眼,转身走向次席坐下。他的背挺得很直,可手指一直在抖。
林越没再说话。
他只是把那两张残片重新包好,塞进怀里,贴着胸口的位置。
那里还有点热。
系统安静了,但他知道它还在。
就像他知道,这场仗打到今天,已经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为了讨好女帝。
他只是看不惯一群人明明什么都不干,却非要拦着别人干事。
殿外阳光照进来,落在玉阶上。
林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短短的,歪歪扭扭,像个懒散的人。
可他站得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