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倒在地毯上，水渍还在蔓延。林越盯着那片湿痕，眼皮直跳。
沈知意抬手撩了下鬓角碎发，声音没变：“走吧，市舶司到了。”
他没动，手指还搭在膝盖上。脑子里那句“我只是想吃面”还没散。
马车门被推开，冷风灌进来。他打了个哆嗦，终于起身，跟着她下了车。
门口立着一块木匾，歪歪扭扭写着“市舶司”三个字，漆都掉了一半。两扇门板一高一低，像是谁踹过一脚。
“就这？”林越问。
“就这。”沈知意跨过门槛，“你以后的办公地。”
屋里比外面还冷。墙角堆着几捆旧纸，地上散落着算盘珠子，一张主案摆在正中，上面摞着三尺高的账本，像座小山。
林越走近一看，差点后退一步。那些本子大小不一，纸色发黄，有的用麻线串着，有的拿布条绑着，连封面都没统一。最顶上那本还沾着油渍，像是有人边啃烧饼边记账。
“这能看？”他伸手翻了一页，字迹歪斜，墨色深浅不一，“谁写的？左撇子打架吗？”
“前任市舶使留下的。”沈知意从袖里抽出一份文书，“三日内，把这些理清楚。户部要稽查，周太傅亲自点的名。”
林越瞪眼：“三天？我连昨天晚饭吃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现在得记住。”她把文书拍桌上，“漏一条，罚十两；错一笔，扣半年俸禄。户部已经备案了。”
林越张嘴想骂，又咽回去。他知道这女人说到做到。
他拖过椅子坐下，刚碰到账本，视网膜上突然跳出金框：【任务更新：三日内完成市舶账目整理。奖励：暂无。失败惩罚：女帝亲授《早朝打卡歌》并每日清晨播放】。
他眼前一黑：“这系统是不是专门针对我？”
沈知意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他干笑两声，“这工作氛围真好。”
她没接话，转身走到角落，从包袱里取出一套新笔墨，摆好砚台，又放了杯热茶在他手边。
“我不信你能三天搞定。”她语气平静，“但你要是敢撂挑子，我就把你欠我的三百两饭钱写成奏章，递到御前。”
林越低头喝茶，烫得龇牙咧嘴：“你这是公报私仇。”
“是风险控制。”她坐到侧案，翻开自己的账册，“开始吧。”
林越叹了口气，翻开第一本。税目列得乱七八糟，“海盐二斤三两，抽银四分七厘”，“胡椒五石，免征因船主为国丈外甥”——他越看越火大。
“这哪是账本？这是人情簿！”
他翻到后面，发现一页空白，只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着“今日无事，偷喝半壶酒”。
“还有心情画画？”他摔下笔，“这玩意儿根本没法算！单位不统一，科目没分类，连年月都对不上！现代公司实习生都不会交这种作业！”
他越说越急，猛地一拍桌子：“真想搞清楚，就得上Excel！表格拉出来，公式一填，自动求和排序，谁受得了手抄三百页！”
话音落下，屋里突然安静。
沈知意抬头看他，眼神变了。
角落里那个一直低头誊抄的小吏也停了笔。他叫徐九，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袍，袖口磨出了毛边。此刻他抬起头，脸色发白，嘴唇微抖。
林越还没反应过来，脑中嗡地一响。
【检测到强烈情绪，天示即将生成】
他心头一紧，想闭嘴已经晚了。
头顶不知何时聚起一层薄云，阳光被遮住。街上传来一声驴叫，戛然而止。一只飞过的麻雀忽然定在空中，翅膀僵住。
徐九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地上。
八个大字凭空浮现，金光闪烁，悬在屋梁之下：**天示：商道有序，数算为先**。
字一出现，徐九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极大。
“天意……天意要革新算法！”他喃喃一句，突然跳起来，抓起算盘就往外冲，“我去报户部！天降圣谕！市舶司要变天了！”
门被撞开，他又跑又喊，声音越来越远：“快！快去禀告尚书大人！天道示警，要改账法！”
林越傻坐在椅子上，手还按在账本上。
沈知意缓缓合上自己的册子，转头盯他：“你刚才说的‘Excel’，是什么？”
“什、什么？”他干笑，“我嘴瓢了，说的是……吃饭？”
“你说了三遍。”她眯眼，“而且不是梦话。你清醒得很。”
“可能是方言？”他试图挣扎，“北境那边都这么叫，意思就是……正规表格？”
“我没听过。”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压低声音，“林越，你要是藏着什么本事，现在说出来，还能算主动交代。”
“真没有！”他举手发誓，“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就自己开公司了！”
沈知意盯着他看了五秒，忽然笑了下：“行。那咱们继续。”
她转身走回座位，拿起一本账册甩在他桌上：“天示不能替你翻页。三日之期，一天不减。”
林越看着那堆本子，欲哭无泪。
他重新翻开，手指在纸上划过。左边是“沉船损失八成”，右边是“补货三船未报”，中间夹着一张卖香料的收据，盖着某个商会的印。
“这根本不是账本。”他低声嘟囔，“这是拼图游戏，还是缺了半盒的那种。”
他尝试列个清单，刚写下“进口货物分类”，就发现古代单位太离谱。“一斛”到底是多少？“一担”又有多重？南北不同，官民不同，连户部标准都前后矛盾。
他越算越乱，太阳穴突突直跳。
“要是有个数据库就好了……”他忍不住又嘀咕，“字段设好，一键查询，导出pdF，谁还用算盘打到吐血？”
话刚出口，他猛地捂住嘴。
屋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僵着不动，心里祈祷：别响，别响，我只是随口一说……
可那一股劲儿又来了。
空气凝滞，树叶停摆。窗外一只鸽子悬在半空，翅膀展开不动。
沈知意抬头看天，眉头皱起。
林越闭眼等结果。
片刻后，空中再次浮现四字金光：**算启商途**。
比上次小些，但更清晰。
沈知意猛地转头看他：“你又说了什么？”
“我没说！”他摇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你嘴唇动了。”她逼近一步，“而且每次你说话，天上就变样。你觉得我会信这是巧合？”
“信不信由你。”他缩了缩脖子，“反正我又看不见。”
她盯着他，半晌没动。然后转身走到门边，拉开门。
外面街上已围了一圈百姓，指指点点。
“神仙大人又显灵了！”一个老汉激动道，“上次是‘数算为先’，这次是‘算启商途’，这是要开新税法啊！”
“听说户部已经开始起草章程了！”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要设‘算法司’，专管账目革新！”
沈知意回头看他：“你现在不只是个官。你是天意代言人。”
林越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我只是想睡个觉。”
沈知意没再说话，拿起包袱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停下：“别指望天帮你写账。明天我来检查进度。”
门关上，屋里只剩他一人。
风吹动账本，纸页哗哗作响。那座小山纹丝未动。
他伸手摸了摸茶杯，已经凉透。
视网膜上弹出提示：【检测到强烈求生欲，任务进度+1%。当前总进度：7%】
他盯着那数字，苦笑：“所以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活着把账本翻完？”
窗外，几个孩童蹲在墙根下，用炭条在地上画格子。
其中一个大声念：“天示：商道有序，数算为先！咱们也来算账！”
他们掏出小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
林越望着他们，忽然觉得脑袋更疼了。
他低头翻开最新一本账册，第一页写着：“某月某日，南洋商船三艘入港，申报货物为香料、象牙、珍珠。”
他往后翻，记录中断，再往后是另一批船，中间缺了半个月。
他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数据缺失”。
笔尖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建议建立标准化录入流程，避免信息断层。”
写完才意识到，这语气像极了当年给甲方写的需求文档。
他摇摇头，继续翻。
翻到一半，手指突然停住。
在一堆杂乱记录中，夹着一张薄纸，上面画着一个方格表，横竖分明，分成若干行列。表头写着“船号、货物、重量、税率、实缴”。
那不是古人的手笔。
那是……表格。
林越心跳慢了一拍。
他拿起纸，对着光看。纸张较新，墨迹清晰，格子用尺子画过，工整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东西。
是谁？
他猛地想起徐九。那个瘦小的户部小吏，跪下时手在发抖，眼里却有光。
这表……是他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