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下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凝滞得令人窒息。
连日来的围困、地下的暗战、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土牢”危机,已将战争的弦绷到了极致。
闯军大营内,往日里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炊事班的锅碗瓢盆声,此刻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蓄势待发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李自成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沉静如水,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火焰。
他环视着帐下肃立的刘宗敏、苏俊朗、田见秀等一众核心将领与谋士,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诸位!
洛阳坚城,困我义军已久!
将士血勇,不可空耗!
地道之法,已挫敌锐气;
新得利器,更添胜算!
本王决意,明日拂晓,发动总攻!
一举踏平此城,扬我义军声威!”
最终的战略决策,在李自成乾纲独断下,终于拍板定案。
苏俊朗提出的、结合了“次声波压制”与“精锐爆破突袭”的奇正相合之策,被采纳为此次总攻的核心战术。
帐内中央,一张巨大的洛阳城防沙盘前,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苏俊朗手持一根细长木棍,尽管脸色因连日劳累而略显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专注。
刘宗敏站在他身侧,双臂环抱,肌肉虬结,如同一尊蓄势待发的怒目金刚,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其他将领则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跟随着苏俊朗的木棍。
“诸位将军,明日之战,关键在于协同与时机!”
苏俊朗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木棍点在沙盘上标注的几个关键位置。
“首要之重,在于‘声波压制’!”
他的木棍移向沙盘外围,洛阳城东南方向约三里外的一处缓坡高地,
“我已选定此处为上佳发射阵地。
此地地势较高,且明日风向预计为东南风,正对我军主攻方向。
将‘发生器’架设于此,可借风力增强声波传播距离与覆盖范围,最大限度削弱城头守军战力,并尽可能减少对我冲锋部队的潜在影响。”
他详细解释道:
“操作需在总攻号角响起前一刻开始,持续摇动至少两刻钟(约半小时)。
届时,目标城墙段上的守军,将出现头晕、恶心、注意力涣散等症候,其弓弩射击精度、滚木礌石投放效率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陷入混乱。
此为破城之关键窗口!”
刘宗敏重重哼了一声,接口道:
“苏军师把这‘无声雷’给咱们劈开了一条血路!
剩下的,就看老子和弟兄们的了!”
他的木棍狠狠戳在沙盘上那段被重点标记的城墙——
正是之前“掘子营”主力挖掘、虽未完全贯通但已被严重削弱根基,且屡遭土蕴子道人袭扰的区段。
“主攻方向,就在此处!
老子亲自带领五百敢死队!”
刘宗敏声若洪钟,眼中凶光毕露,
“这些弟兄,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老营精锐!
他们不披重甲,只持轻便盾牌和短兵刃,以求迅捷!
每人配发苏军师特制的‘掌心雷’(小型压实炸药包)!”
苏俊朗补充道:
“此‘掌心雷’用量经过精确计算,外壳用油纸多层密封压实,引信极短,引爆后威力集中于一点,足以炸开裂隙已生的墙砖!
敢死队的任务,便是在声波掩护下,迅速抵近城墙,将‘掌心雷’塞入墙砖缝隙或投上城头,炸开缺口!
一旦缺口出现,后续部队需立刻蜂拥而上,扩大战果!”
“其余各部!”
李自成目光扫过田见秀等其他将领,
“尔等需在城北、城西等多个方向,同时发动猛烈佯攻!
旌旗要广,鼓噪要响,攻势要凶!
务必让守军首尾不能相顾,判断不出我军主攻方向,将其兵力牢牢牵制住!”
战术推演细致入微,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都进行了反复的斟酌和预案。
帐内气氛严肃,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将领们粗重的呼吸声交错响起。
军议结束,夜色已深。
整个闯军大营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高速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在苏俊朗的亲自指挥下,那台沉重的“铁海螺”被小心翼翼地拆卸成数个大部件,由刘宗敏最信任的一队亲兵,趁着浓重夜色的掩护,人抬马拉,悄无声息地运往预定的发射高地。
高地之上,士兵们连夜砍伐树枝,搜集枯草,对“海螺”的基座和主体进行了巧妙的伪装,使其在黎明时分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的灌木丛生的土丘。
四名被选中的、臂力堪称军中翘楚的壮汉,提前服下了苏俊朗用几种具有镇静安神、缓解恶心功效的草药(如生姜、薄荷等)熬制的汤剂——
尽管效果如何,苏俊朗心中也没底,但这已是他在现有条件下能做的唯一防护。
他们围着伪装好的“海螺”,在苏俊朗的指导下,进行了最后一次操作流程的演练,熟悉每一个摇动节奏和可能出现的故障应对。
与此同时,在中军大营一片被划出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
五百名被挑选出来的敢死队员,整齐列队。
他们褪去了沉重的甲胄,换上了紧身的黑色夜行衣靠,每人腰间挂着短刀,背上负着一面轻便的藤牌,最显眼的,是每人胸前用牛皮带固定着的、两个用油纸严密包裹、形如大号烙饼的“掌心雷”。
刘宗敏站在队伍前方,火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铁铸。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过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但都写满了坚毅和决绝的面孔。
“弟兄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穿透夜色,
“明日!
就是咱们跟洛阳城里的龟孙们算总账的时候!
苏军师给咱们弄来了无声的惊雷,给咱们劈开了鬼神的阻拦!
现在,轮到咱们了!
用咱们手中的刀,用咱们胸前的‘雷’,去炸开那条通往富贵荣华的血路!
怕不怕死?!”
“不怕!!”
五百条汉子齐声怒吼,声浪震得火苗摇曳!
“好!
都是爹生娘养的好汉子!
我刘宗敏,明日与你们同进退!
城破之后,金银财宝,女人土地,任你们取用!
若有退缩者,立斩不赦!
若有战死者,家小我刘宗敏养之!
听懂没有?!”
“杀!
杀!
杀!!”
狂暴的杀气冲天而起,惊起了远处林中的宿鸟。
誓师完毕,敢死队员们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擦拭着刀锋,许多人拿出家人给予的护身符,默默亲吻,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回贴身的衣袋。
气氛悲壮而激昂,空气中弥漫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夜色最浓时,也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刻。
天地间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消失了。
庞大的闯军部队,如同暗夜中流淌的黑色潮水,开始按照预定的计划,悄无声息地向各自的攻击发起位置运动。
苏俊朗站在那处伪装过的高地上,夜风吹拂着他略显单薄的身躯,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望着远处洛阳城那在黑暗中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庞大轮廓,城头上零星的火光如同巨兽冷漠的眼睛。
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这一次,不再是地下的奇谋暗战,而是真刀真枪、决定数十万人命运的正面总攻。
他带来的“科技狠活”,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这场冷兵器时代攻防战的结局?
一切都是未知数。
在他身旁不远处,刘宗敏默默擦拭着那口伴随他征战多年的厚背砍山刀,刀锋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如同火山爆发前般压抑到极致的嗜血与战意。
东方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决战时刻,即将随着黎明第一缕光的到来,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