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净化所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王文彦站起身,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没错,忏悔。”
“你们的罪业,如同附着在灵魂上的污垢。想要洗净它,单靠忍受痛苦是不够的。你们必须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悔意。”
他指着那些麦饼和清水。
“王家就是来帮助你们的。我们来到这片土地,是为了建立秩序,带来新生。我们开采矿山,是为了铸造更锋利的农具,让更多人吃饱饭。我们建立工坊,是为了织出更保暖的布匹,让更多人免受寒冷。”
“我们,是在行大善之事。”
他的话,让所有倭人都愣住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的确是王家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但他们从不知道,自己上一世的罪恶居然如此的大,可现在王家依然愿意帮助他们,这让他们更加的感激涕零。
“你们为王家劳作,看似是在受苦,但实际上,你们的每一滴汗水,都在参与这项大善的事业,都在为你们自己,洗刷一丝罪业。”
“只可惜……”王文彦的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你们的身体,已经被罪业侵蚀得太严重,无法再继续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了。”
这句话狠狠地刺痛了他们。
是啊,他们现在是废人了,是连为王家当牛做马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他们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笼罩了他们。
就在这时,王文彦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微光。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家主慈悲,为你们这些‘心有悔意,而身无力行’之人,指明了一条全新的忏悔之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从今天起,这里,不再是净化所。这里,是忏悔营!”
“所有自愿加入忏悔营的人,将获得新生。你们将脱离病痛的肉体,获得纯净的灵魂!”
他开始描述那条“忏悔之路”。
那是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他们不再需要劳作,不再需要忍受饥饿。他们要做的是学习。
学习一种全新的教义,一种由王文彦,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名为“大觉悟忏悔之道”的教义。
教义的核心很简单:肉身是承载罪业的皮囊,是痛苦的根源。唯有舍弃皮囊,将灵魂彻底奉献给王家的“大善”事业,才能获得最终的“大觉悟”,在来世转生为王家的子民,享受永恒的福报。
为了帮助他们更好地“忏悔”,王文彦为他们制定了严格的仪式。
每天,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剃光自己的头发,象征着“斩断尘缘”。
然后,他们会换上统一的白色长袍,象征着“纯净无瑕”。
他们将放弃自己过去的名字,因为名字,是与罪恶的过去,最后的联系。他们将获得一个全新的代号——一个冰冷的数字。
他们每天要进行十二个时辰的“忏悔”修行。
上午,是“静忏”。他们要盘膝而坐,在王文彦的引导下,进行长时间的冥想。在冥想中,他们要不断地回忆自己前世今生所犯的“罪孽”,并为之忏悔。
下午,是“动忏”。他们会被要求进行各种极限的体能活动。比如,在烈日下,背负着沉重的石头,反复地上下山坡。或者,在寒冷的冬日,赤身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
王文彦告诉他们,这并非惩罚,而是“净化”。每一次力竭,每一次刺骨的寒冷,都是在帮助他们的灵魂,剥离一层罪业的污垢。
晚上,是“言忏”。他们会聚集在一起,在王文彦面前,大声地诵读他编写的经文。经文的内容,无非是反复强调肉身的卑贱、罪业的深重,以及为王家奉献一切,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最可怕的,是最后的“悟忏”。
王文彦会定期向他们展示王家武库里的新式武器。
他会让他们亲手触摸那些冰冷的火药桶,告诉他们,这里面,蕴含着“净化的神火”。
他会让他们观看火药包的爆炸,告诉他们,那瞬间的火光,就是通往“极乐净土”的大门。
他用一种近乎催眠的方式,在他们的脑海里,建立起一个恐怖的等式:
死亡 = 奉献 = 赎罪 = 极乐。
王衡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曾经麻木、绝望的倭人,在王文彦的引导下,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
他们的眼神,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是对来生幸福生活的渴望。
他们不再呻吟不再哭泣。即使在“动忏”中,累得口吐白沫,或是冻得浑身发紫,他们的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幸福的微笑。
他们就像一群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王衡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但他杀的,是会反抗会恐惧的“人”。
而王文彦,他正在创造的,是一群渴望死亡、拥抱毁灭的“非人”。
终于,在忏悔营成立一个月后,王文彦决定,进行第一次“测试”。
他将第一批被改造完成的一百名营员,带到了镇北城外的训练场。
他指着一条冰冷的河流,用平静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河水,可以洗净你们最后的尘世污垢。进去感受这份清凉,直到我,叫你们出来。”
没有一丝犹豫。
一百名身穿白袍的营员,如同木偶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刺骨的河水中。
河水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胸口。
寒气刺入他们的骨髓。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双手合十,口中用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反复吟诵着忏悔的经文。
一个时辰过去了。
已经有人因为无法承受严寒,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两个时辰过去了。
开始有人倒下,被冰冷的河水,卷走,消失在下游。
但剩下的人,依旧站着。
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呼救。
他们的眼中,甚至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即将得到“解脱”的期待和安详。
王衡站在岸边,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他看着那些在河水中,如同雕塑般的身影,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刀和足以镇压一切的军队,在这些“怪物”面前,似乎有些无力。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个一脸悲悯,仿佛得道高僧的王文彦,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到底造了些什么东西?”
王文彦微微一笑,双手合十。
“总督大人,他们不是东西。”
“他们是王家的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