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轿的蹄声碾碎山道晨雾时,苏晚照的指节正抵在门栓上。
铜锁落定的“咔嗒”声清脆入耳,像冰裂在寂静中炸开,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那半张苍白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粉雾般的笑意在瞳孔里凝结成冰,仿佛有寒针顺着脊椎一节节爬上来。
“沈砚。”她转身,声音比停尸房的青砖还凉,掌心却攥得发烫,指甲掐进皮肉,留下四道红痕,“昨夜的信号塔不是失控。”
少年正蹲在碎晶核前,沾着黑灰的指尖还在拨弄最后一块未熔的阴髓石,指尖触到那石头时微微一颤——它冷得不像矿石,倒像刚从尸腹里掏出来的内脏。
闻言他抬头,眼尾微挑,睫毛在煤油灯下投出细长的影:“苏姐是说……”
“被反向锁定了。”苏晚照摊开手,掌心里的晶核正泛着幽蓝微光,金纹在裂隙间若隐若现,像活物的血管在皮肤下游走。
她捏紧晶核,裂纹刺得掌心发疼,一丝微电流窜上指尖,麻得她指节一抖,“他们以为我死了二十年,现在突然检测到活的信号——”她顿了顿,喉间干涩,“就像饿了半辈子的狼闻到血腥味。”
沈砚忽然笑了,从灶台上扯下块还带着焦痕的铁皮,三两下卷成螺旋筒,金属边缘割破他拇指,一滴血坠入灰烬,发出“滋”的轻响。
“那咱们就给这‘血腥味’加点烂泥。”他把晶核塞进铁皮筒,用火钳敲了三下,金属震颤声里混着细碎的嗡鸣,像是某种远古虫鸣从地底渗出。
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铜锅锈味与灶灰的呛人尘息,“蒸笼能产雾,铜锅能导热,这停尸房的热气、灶灰、甚至尸体的阴气——”他冲苏晚照挤挤眼,指尖轻弹铁皮筒,嗡鸣再起,“都能当‘杂音障’。”
“你们当这是过家家?”
沙哑的嗓音从停尸间门口传来,像钝刀刮过石板。
柳婆子佝偻着背,手里捏着片焦黑的纸页,像捏着块烧红的炭——那纸页边缘卷曲发脆,触手竟有余温,仿佛真在火中重生过。
她的白胡子被穿堂风掀起几缕,露出嘴角一道旧疤,疤痕在昏光下泛着蜡黄,像虫蜕。
“《异火焚尸录》最后一页,在二十年前那场火里烧剩半张。”纸页在她掌心蠕动,炭黑的纹路突然泛出幽绿,如蛆虫在墨中爬行,“代行者柒,初锚失败,意识分裂——本体囚于‘药母’魂炉,分魂投生于癸亥子时云隐。”
苏晚照的指尖在发抖。
她想起昨夜为少女拔针时,脑中突然闪过的基因图谱,那些螺旋状的标记竟带着熟悉的温度——不是系统翻译的,是“本来就懂”的。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针尖刺入皮肉的滞涩感,耳畔回响着神经接驳时细微的“滋滋”电流声。
原来她不是重生,是被“拼凑”的——半缕野种意识,塞进别人烧剩的躯壳里。
“啊——!”
热解离舱的金属盖“哐当”落地,震得停尸台上的铜盆嗡嗡作响。
被救的少女蜷缩在舱内,冷汗把素色中衣贴在背上,湿冷如蛇蜕。
她眼白里全是血丝,瞳孔剧烈收缩,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刺穿,“我看见……药母的炉子里挂着好多‘人茧’,中间都是带金线的……她说,等第七个代行者彻底觉醒,就能打开‘永生之门’。”
苏晚照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想起上个月在义庄发现的谢九章,体内缠着跟少女一样的红丝,指尖拂过时曾感到一阵诡异的脉动;想起三天前枯井里的孕妇,后颈有淡金色的印子——原来那些不是炼魂术的残痕,是“采样标记”。
她抓起沈砚改良的双频显影镜,对准少女眉心。
红色丝线在镜中泛着荧光,却在最深处藏着粒芝麻大的“记忆孢子”,正像心跳般缓慢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出一圈微弱的涟漪。
镜面冰凉,贴上眉心时激得她一颤。
“和谢九章体内的晶簇……”她声音发紧,指尖触到镜框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这不是炼魂。”沈砚凑过来看,忽然抄起桌上的铜针,针尖在灯光下闪出一点寒光,“是意识采样。”他把针尾浸进陶罐里的凝胶,黏稠液体拉出细丝,散发出腐梅与铁锈混合的酸味,“我阿爹说过,灵械师偷数据时会用这种‘孢子’,等攒够了……”
“就点燃主魂,炼成‘无瑕灵鼎’。”苏晚照接完这句话,镜中孢子突然泛起波纹。
残影里,黑袍女子捧着具和她面容相同的躯体,声音像浸在毒液里的银铃,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腐蚀性的甜腻:“第七号分魂已归巢,等她回传数据满三成……”
“三成?”沈砚突然咧嘴笑,却笑得极冷,唇角扯出的弧度像刀锋。
他从怀里摸出个铁皮卷筒,晶核在他指节间翻转,底座被轻轻旋开,露出内部细密的齿轮结构,像一只机械昆虫的内脏。
“那咱们就给信号塔装个‘漏流阀’。”他低语,指尖一旋,齿轮咬合,发出“咔”的轻响,“现在她传的是‘残本’,不是‘真经’。”
暮色漫进窗棂时,停尸房飘起艾草味,烟火气混着尸蜡的冷香,在鼻腔里织成一张网。
苏晚照独自坐在停尸台边,后颈的疤烫得能煎蛋,衣领摩擦时像砂纸刮过烧伤的皮肤。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金线,忽然掌心一热——系统界面在识海展开,机械音比往日急促,带着电流杂音:“检测到高危意识锚定,启动应急反制。”
她的双眼慢慢失焦。
双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结出陌生的法印,指缝间渗出淡蓝色光雾,雾气带着静电的噼啪声,像夏夜萤火虫振翅。
识海里,半透明的光膜正缓缓升起,像张闪着符文的蛛网,每一根丝线都泛着幽蓝微光,随意识波动轻轻震颤。
就在光膜即将闭合的瞬间,她“看”到一道黑影撞上来,带着腐肉般的腥气,黏腻如尸油,撞得屏障嗡嗡作响,震得她牙根发酸。
“咳——”苏晚照猛然惊醒,唇角渗出血丝,温热黏腻,滴在手背上像融化的蜡。
光膜已经闭合,黑影碎成星屑,可后颈的疤却更烫了,仿佛有根烧红的针正往骨髓里钻。
“苏姐?”
门被轻轻推开,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沈砚端着碗红糖姜茶,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茶香混着辛辣的姜味扑面而来。
他脚步轻,像怕惊扰什么,“刚才你坐着都能冒蓝光……”他顿了顿,把茶碗放在她手边,碗底与桌面轻碰,发出清脆一响,“是在封魂?”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无数人在外窥视。
柳婆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像株被雷劈过的老松,枝干扭曲,影影绰绰。
她望着天边忽明忽暗的赤星,声音轻得像叹息:“药母来了……可这次,她要的钥匙,已经学会反锁门了。”
月光爬上停尸房的屋檐时,沈砚摸出个小布包。
“新做的。”他把包摊开,露出面双面镀银的小镜子,镜面映出他半张脸,眼神却比月光还冷。
“能折光,能避邪,还能……”他没说完,把镜子塞进苏晚照掌心,金属镜背冰凉,压在她发热的掌心上,像一块镇魂石。
“你后颈的疤,该照照清楚了。”
苏晚照捏着镜子,指尖触到镜背的刻痕——是沈砚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漏流阀2.0”。
她抬头看向窗外,赤星仍在天际明灭,像双不肯移开的眼睛。
烛火在镜面上跳了跳。她举起镜子,银面折射的光正好落在后颈。
那里的金线,正在月光下,泛出细微的、血一样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