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城易主带来的短暂混乱,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涟漪很快被更大的浊浪吞没。桑坤以铁血手段迅速整合着吴吞留下的地盘和资源,其庞大的阴影如同不断扩散的瘴气,笼罩着整个金三角地区。表面上,一种新的、更加严酷的秩序正在建立,但“破晓”的信息中心,却从这片死寂之下,捕捉到了更多细微而危险的暗流。
苏清月面前的电子地图上,原本代表吴吞势力的黄色区域已被大片刺目的红色覆盖。然而,在这片红色内部,却闪烁着数十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警示光点——那是已知的或潜在的内部分裂与冲突信号。
“桑坤吞得太快,消化不良是必然的。”苏清月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但眼神依旧锐利,她切换着屏幕上的数据流,“阿泰的人对资源分配极度不满,已经和貌温的亲信发生了三次小规模冲突,死了十几个人。原吴吞手下的一些小头目,要么带着人和枪投靠了我们外围的同情者,要么就躲在角落里观望,像受惊的蛇。”
陈野抱臂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闪烁的光点。他并没有因为桑坤势力的暂时膨胀而感到焦虑,反而像最老练的猎手,在喧嚣中寻找着那致命一击的契机。“桑坤把摊子铺得越大,漏洞就越多。他现在就像一个吹胀的气球,看起来庞大,但只要一根针……”他伸出食指,虚点在地图上桑坤核心庄园的位置,“……就能让他彻底爆开。”
这根“针”,就是“方舟”。只要找到并摧毁这个桑坤罪恶帝国的终极象征,不仅能救出妹妹陈星(尽管希望日益渺茫,但陈野拒绝放弃),更能从精神和实质上,给予桑坤集团毁灭性的打击。届时,那些勉强黏合在一起的内部势力,必将分崩离析。
“‘种子计划’有进展了吗?”陈野问道。这是他在吴吞覆灭后立即下令启动的行动,旨在利用金钱、承诺或恐惧,策反桑坤阵营中那些心怀不满者。
“有,但很谨慎。”苏清月调出几份加密档案,“我们接触了几个原吴吞手下的中层,他们提供了些桑坤外围据点的布防情况,价值有限。真正有价值的目标,比如阿泰,或者桑坤核心圈的人,警惕性极高,很难接近。貌温的清洗队像幽灵一样,任何可疑的接触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情报的获取陷入了瓶颈。直接强攻桑坤庄园无异于自杀,而外围的骚扰也无法伤其根本。时间,似乎在站在桑坤那一边,他每多整合一天,实力就稳固一分。
转机,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以及多方情报碎片最终那惊心动魄的拼合。
首先是一份来自国际刑警“老枪”的加密信息。经过长达数周的艰难谈判和多轮利益交换,某大国终于在不暴露信息来源的前提下,提供了一份有限的、经过处理的卫星监控数据片段。数据显示,在过去三个月内,有几艘悬挂方便旗、但航行轨迹和注册信息均十分可疑的中型货轮,定期在泰缅边境的某段人迹罕至的海岸线外徘徊,停留时间短暂,且每次停留前后,附近区域(包括桑坤控制下的个别小型码头)都有异常的无线电静默和小规模车辆调动。这些货轮的共同特征,是都经过特殊改装,拥有不符合其吨位的强大动力和疑似直升机起降平台。
“海上移动平台……符合‘方舟’作为终极避难所和医疗基地的设想。”苏清月将卫星图片放大,虽然分辨率不足以看清细节,但那模糊的轮廓依然让她心跳加速。
几乎在同一时间,负责监听桑坤集团内部通讯的情报小组,截获了一段极其模糊、夹杂着强烈干扰的通讯残片。经过技术修复和方言分析,只能辨认出几个断续的词语:“……‘涅盘’……补给……风暴……延迟……‘港湾’不安全……”
“涅盘?”陈野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新的代号?”
“‘港湾’可能指的是某个补给点或者安全屋。”苏清月沉吟道,“而‘涅盘’……在佛教语境中有重生之意。桑坤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用这种词。”
就在两人对“涅盘”一词苦思冥想时,一直在外带领小队执行骚扰、侦察任务的玛娜回来了。她带来了部落猎人在更南方、靠近安达曼海沿岸的雨林深处,发现的异常情况。
“猎人们说,大概半年前开始,有一伙外人——不是桑坤也不是吴吞的人——在那片靠近‘鬼湾’的区域活动。”玛娜用生硬的汉语描述着,眼神凝重,“他们很少出来,但运进去很多奇怪的设备,用厚厚的帆布盖着,不像武器,也不像毒品。而且,他们驱赶了附近的所有部落,手段……很残忍。有不服的部落试图反抗,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只剩下烧毁的寨子和尸体。猎人们叫他们‘无声的魔鬼’。”
“鬼湾……”苏清月立刻在地图上定位出那个区域——一个地图上标记为危险、遍布暗礁、几乎没有常规航道通过的偏僻小海湾。她快速调取该区域的卫星历史图像,虽然云层覆盖严重,但还是从有限的清晰画面中,发现了人工修建的、伪装得极好的小型码头和附属建筑的痕迹!
“设备……非武器非毒品……‘涅盘’……重生……”苏清月喃喃自语,脑中飞速运转。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豁然开朗的光芒,“医疗设备!是了!‘方舟’需要庞大的电力、供氧、无菌环境维持,它自身不可能生产所有耗材和替换零件,必然需要一个隐蔽的、陆地上的大型补给和维护基地!这个‘鬼湾’,就是‘方舟’的陆地锚点,它的‘涅盘’工厂!”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心头一震。如果“鬼湾”是“涅盘”,那么“方舟”本身,必然在附近海域活动!
陈野立刻指向地图上的安达曼海:“结合‘老枪’提供的卫星数据,那几艘可疑货轮的活动区域,正好覆盖‘鬼湾’外围航线!它们不是在徘徊,是在进行补给运输和人员轮换!”
最后的拼图,来自一次胆大包天的行动。根据“种子计划”筛选出的一个潜在目标——一个因手下被貌温无辜处决而心怀怨恨的桑坤中层小头目,在“破晓”承诺提供庇护和一笔足以让他远走高飞的资金后,终于松口,提供了一个他偶然听到的、貌温与桑坤的一次争吵片段。当时貌温抱怨“涅盘”基地的物资消耗太大,影响了前线补给,桑坤厉声呵斥:“‘涅盘’和‘方舟’才是根本!只要‘方舟’在,我们随时可以‘涅盘’重生!那些外围的坛坛罐罐,丢了可以再抢!”
“方舟”和“涅盘”!两个代号同时出现,彻底证实了苏清月的推断!
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方舟”这根主线瞬间串联起来。
苏清月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卫星数据、通讯残片、猎人见闻、叛逃者供词以及所有关于该区域洋流、气象、航道的信息输入分析模型。巨大的屏幕上,无数线条和数据交汇,最终,一个概率最高的区域被红色光圈醒目地标注出来——那是一片位于公海边缘、远离主要航线、水文情况复杂、且恰好处于“鬼湾”补给基地辐射范围内的海域!
“就是这里!”苏清月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综合所有情报分析,‘方舟’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长期锚泊或在这片半径二十海里的区域内低速游弋!它利用复杂的海况和电子伪装规避常规侦察,依靠‘涅盘’基地进行补给和维护!”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屏幕上那片被红色光圈锁定的蓝色海域。长达数月的追寻,无数人的牺牲,终于指向了这个罪恶的终极巢穴。
陈野缓缓走到屏幕前,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像素构成的海洋,看到那艘承载着他最后希望和无尽仇恨的巨轮。他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妹妹陈星,可能就在那里,在那一望无际的、冰冷的蓝色牢笼之中。
“确认‘涅盘’基地的详细布防和‘方舟’可能的活动规律。”陈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力量,“通知所有核心成员,召开最终作战会议。”
“最终动员,开始。”
目标,已锁定。复仇的箭矢,终于搭上了弓弦,指向了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与光明的、深不见底的血色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