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的余温还萦绕在听竹轩的梁柱间,廊下挂着的琉璃灯被晚风拂得轻轻摇晃,将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金。
我牵着清儿的手穿过回廊,她腕间的银铃偶尔叮当作响,与檐角铁马的轻鸣交织在一起,倒添了几分静谧。
“今日厨房做的莲子羹倒是清甜。”
清儿侧过头看我,鬓边的珍珠花钗随着脚步微微颤动,“只是夫君似乎没怎么动筷子,可是在想事情?”
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掌心,笑道:“确实有些心事。”
推开听竹轩书房的门时,案上还摊着白日里阿恒送来的密报,墨迹未干的字迹里藏着冥王府的暗桩分布图,旁边压着的纸笺上,列云阁与十三殿的标记用朱砂圈了又圈。
待侍女沏了雨前龙井退下,我将密报推到清儿面前:“你瞧瞧这些。”
她执起纸笺的指尖白皙纤细,目光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时,眉峰渐渐蹙起。
烛火在她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我看着她垂眸沉思的模样,忽然想起在青州重逢时,她也是这般,聚精会神的看向某事,十分让人着迷。
“冥王府的眼线已经渗透到朝堂了?”
清儿的声音带着几分讶异,指尖点在“文选司主事”那一行,“此人是去年才提拔的,据说清正得很,竟也是他们的人?”
“不止吏部。”我取过另一张纸,“列云阁在城南的绸缎庄,上个月换了掌柜,如今与兵部几位将军走得极近。
还有十三殿,他们在城西的赌坊里,竟藏着能调动京畿卫所的令牌图样。”
清儿放下纸笺,端起茶盏却没喝,只是望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出神。
良久,她才抬眸看向我,眼底带着恳切:“夫君,这三个势力能在帝都盘根错节这么多年,背后定然牵扯甚广。
父王让你查他们,或许是想历练你,但你别忘了,在我们回来时,御史台的李大人就是查十三殿查得太急,最后落了个‘诬陷忠良’的罪名,至今还在天牢里。”
她的话像一块青石投入我心湖,荡开层层涟漪。
我何尝不知其中凶险?冥王府的主人是谁至今不清楚,列云阁背后站着何人也是迷雾重重,十三殿更是连父王都讳莫如深。
可父王近来脸庞的疲惫和皱纹越来越重,那日在御书房,他握着我的手说“轩儿,这帝都的风雨要来了”,语气里的沉重至今仍压在我心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伸手抚上她的发鬓,指尖触到微凉的珍珠,“我不会莽撞行事。只是……”
我顿了顿,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我不能成为父王的软肋。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将来如何替他分担?”
清儿沉默了片刻,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夫君有这份心,清儿懂。只是咱们不妨换个法子。”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跳,“你看这听竹轩,四面都有侍卫把守,可若真有人想窥探,未必会从正门来。”
我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咱们明日去农庄瞧瞧吧。”
她转过身,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就是你去年在京郊买下的那个,有山有水的那个。
就说去散心,只带两个贴身侍从。若是有人真在盯着你,定会跟着去。
到了那里,没有帝都的规矩束缚,正好看看是谁在背后动心思。”
我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
当初娶她时,只当她是个儿时玩伴,却不知她竟有这般玲珑心思。
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发间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与我衣上的墨香缠绕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还是我的清儿聪明。”
我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就依你。明日咱们就去农庄,钓钓鱼,看看花,顺便……”
我故意拖长了语调,在她耳边轻声道,“抓几只小老鼠。”
清儿被我呵得发痒,笑着往我怀里缩了缩:“夫君又取笑我。”
她抬起头,鼻尖蹭过我的下颌,“不过说好了,到了那里,不许总想着公务,得陪我好好看看那片薰衣草田。在镇妖关时,你答应我的,说等花开了就带我去。”
“自然记得。”
我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触到细腻的肌肤,“不仅陪你看薰衣草,还要让农庄的厨子给你做你爱吃的桂花糕。”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星光。
我望着她的笑靥,忽然觉得那些盘根错节的阴谋诡计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有她在身边,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似乎也能一步步踏过去。
我们又说了些儿时的趣事,她说起儿时与我玩过家家,就已经是我的老婆了。
我说着准备就在农庄湖边搭个小亭子,说着说着,烛火渐渐昏沉,窗外的月色却愈发清亮。
不知何时,她靠在我肩头睡着了,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她轻哼了一声,往我怀里缩了缩,像只温顺的小猫。
走到床边时,她忽然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我,眼底带着未散的睡意:“夫君……”
“睡吧。”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柔软的触感像花瓣一样,“明日还要早起呢。”
她“嗯”了一声,伸手环住我的脖颈,将脸埋在我的颈窝。
我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锦被,正要起身吹灯,她却忽然拉住我的衣袖:“夫君,别走。”
我回过头,借着月光,看到她眼底映着我的影子。
心头忽然一软,俯身躺到她身边。
她立刻像只小鸟一样钻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的腰,仿佛怕我跑了似的。
“清儿……”我想说些什么,却被她堵住了唇。
她的吻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急切,像带着晨露的花,清新又炽热。
我渐渐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唇齿间满是她的气息,像饮了最醇厚的酒,让人沉醉。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床榻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廊下的银铃不知何时停了声息,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抱着她,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忽然觉得,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有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夜渐渐深了,烛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光晕,房间里只剩下淡淡的月光。
我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清儿,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做什么梦。
我轻轻抚平她的眉峰,在她耳边轻声道:“有我在,别怕。”
她像是听到了,往我怀里蹭了蹭,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一夜,听竹轩的灯没有再亮起。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像一首无声的歌,温柔地拥抱着这一室的缱绻。
而我知道,明日的农庄之行,或许会有风雨,但只要牵着身边人的手,便足以应对一切。
…………………
次日,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檐角的铁马还浸在晨露里,没发出半分声响。
我睁开眼时,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在微光里若隐若现,身侧的被褥已有些微凉。
转头望去,清儿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半侧的轮廓,鬓边的碎发被一支玉簪松松挽着。
她正低头用桃木梳轻轻通发,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垂落在湖蓝色的衣襟上,随着抬手的动作,簌簌滑过绸缎,泛起细碎的光泽。
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她似乎没察觉,铜镜里的手指正捏起一支珍珠步摇,细细比对着鬓角。
我忽然从背后将她抱住,手臂圈住她纤细的腰,脸颊往她温热的肩膀上贴去,鼻尖蹭到她发间的栀子花香。
“老婆这么早就醒了,”我含着笑意,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未到卯时呢。”
她被我抱得一怔,随即在镜里瞪了我一眼,嘴角却弯着:“哪里早了?”
桃木梳从发间抽离,她反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快些松手,我得把这步摇戴好。今日要去陪娘亲用早膳,总不能披头散发的。”
“急什么,”我耍赖似的收紧手臂,下巴搁在她肩上,看着镜中两人依偎的影子,“娘亲最疼你,便是迟些也不会怪的。”
“就你嘴甜。”
她嗔了一句,却也没再推我,指尖轻轻拨弄着步摇上垂落的珍珠,“不过真得快些了。昨日说好要去城郊农庄,若是去晚了,怕是要赶不上日头正好的时候。”
我望着镜中她眼里的期待,心里也跟着暖起来,便松开手,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好,听老婆的。”
转身走向梳洗台时,听见她在身后轻笑,伴随着珍珠步摇碰撞的细碎声响。
铜镜里,她抬手将最后一缕碎发别好,晨光恰好从窗棂漏进来,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拿起毛巾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这样的清晨,便是让时光慢些,再慢些,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