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五月，重庆。
这座依山而建的战时陪都，此刻正被初夏的热浪层层包裹。与往年那种令人窒息、湿漉漉的梅雨季不同，今年的热来得格外猛烈，带着一股干燥的火气。烈日悬在头顶，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和层层叠叠的吊脚楼。嘉陵江和长江的水位虽然开始回升，但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江面上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气，让整座城市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即将沸腾的蒸笼之中。
但我并不讨厌这种热度。甚至，我渴望这种热度。
坐在参谋本部那间即使在大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沉的办公室里，我能感觉到这股燥热正穿透厚重的砖墙，渗入我的骨髓，与我血管里奔涌的血液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这不再是几年前那种令人烦躁、绝望的酷热，这是一种即将爆发的力量，一种复仇的温度。它预示着，那些曾经在我们土地上横行霸道的坚冰，即将在钢铁洪流的冲击下，彻底熔化。
我的军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但我没有开风扇，甚至没有解开领口的风纪扣。作为参谋本部参谋次长，我必须保持一种绝对的、近乎苦行僧般的冷静与威严。我的目光，越过那扇斑驳的木窗，越过窗外那些正在庆祝前线捷报而燃放爆竹的百姓，投向了遥远的东南方——湘西，雪峰山。
那里，一场决定中华民族命运的围歼战，正在进入最后的、也是最血腥的高潮。
五月的第一周，雪峰山下的枪炮声，震碎了湘西连绵阴雨后的宁静。
冈村宁次，这个所谓“中国通”的日本派遣军总司令，为了争夺芷江空军基地，为了消除悬在日军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孤注一掷地发动了“芷江作战”。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中国军队的进化速度，也高估了日军早已透支的战斗力。
此刻，在我的作战地图上，那个代表日军第20军主力第116师团的蓝色巨大箭头，已经不再像半个月前那样锋芒毕露。它像一头闯进了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的野猪，被死死地困在了雪峰山东麓的深山峡谷之中。它的獠牙已经被打断，它的皮毛已经被烧焦，它正在我们的包围圈里左冲右突，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嚎叫。
五月二日，清晨。
电话铃声在死寂的作战室里骤然响起，像是一声尖锐的警报。我一把抓起话筒，那头传来了第四方面军司令官王耀武的声音。
“次长！我是王耀武！”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背景音里，是密集如鼓点的隆隆炮声，那是美式105毫米榴弹炮特有的怒吼。
“佐民（王耀武字），情况如何？”我沉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红蓝铅笔。
“成了！次长，成了！”王耀武在电话那头大声喊道，“第四方面军的主力，第74军、第100军，已经完成了对日军第116师团的最后压缩！现在，菱田元四郎的主力被我们死死地挤压在洞口以北、瓦屋塘以东的那条狭长河谷里！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第18军胡琏部也已经封住了他们的退路，这回，这帮鬼子插翅难飞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片河谷的地形。那是一个天然的屠宰场，两边是陡峭的山壁，中间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一旦被堵在里面，那就是活靶子。
“伤亡情况？”我问。
“这几天硬碰硬，弟兄们伤亡也不小，特别是第57师，跟鬼子拼刺刀，损失了两个营长。”王耀武的声音低沉了一下，但随即又高昂起来，“不过鬼子更惨！我看他们已经乱了阵脚，弹药估计也打光了，刚才居然组织了几百人的猪突冲锋，被我们的机枪扫得像割麦子一样！”
“佐民，你听着。”我打断了他，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冷峻，“不要急着冲锋。哪怕鬼子没有弹药了，他们的刺刀也是锋利的。我们的士兵，是经过美械训练的种子，每一个都很宝贵。我不希望在胜利的前夜，再看到无谓的牺牲。”
“那次长的意思是……”
“我们有的是炮弹，有的是炸弹。”我看着地图上那个被红笔重重圈住的河谷，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命令中美空军混合联队，从芷江机场起飞，对那个河谷进行地毯式轰炸。命令你的重炮部队，把库存的炮弹全部搬出来，给我不间断地轰！我要让那条河谷，变成日本人的焚尸炉！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现代化的火力覆盖！”
“是！坚决执行！”王耀武在电话那头吼道。
放下电话，我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天空中掠过的几架战机。那是从重庆白市驿机场转场去支援前线的p-51野马。
接下来的三天，对于身处湘西那个河谷中的日军来说，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刘斐拿着前线的实时战报，每隔一个小时就向我汇报一次。
“五月三日，上午十时。中美空军出动b-25轰炸机四十架，p-51战斗机八十架，对被围日军实施第一轮空袭。使用了凝固汽油弹。据侦察机报告，河谷内燃起大火，日军阵地一片火海。”
“五月三日，下午二时。我重炮部队开始急袭。一小时内倾泻炮弹三千余发。日军试图突围，被我第74军火力网逼回。”
“五月四日，全天。轰炸继续。日军已无还手之力，无线电监听显示，日军各联队之间通讯中断，一片混乱。”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幅惨烈的画面。橘红色的凝固汽油弹在山谷中炸开，像流动的液体火焰一样，无孔不入地吞噬着一切。树木、岩石、人体，在几千度的高温下瞬间碳化。那些曾经引以为傲、叫嚣着“武运长久”的皇军士兵，此刻只能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在烈火中哀嚎，翻滚，最终化为一团焦炭。
这是科技的碾压，是国力的碾压。曾几何时，我们在上海、在南京、在武汉，也是这样被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压着打，那是何等的绝望。而今天，风水轮流转，我们也终于让日本人尝到了这种滋味。
五月五日，立夏。
刘斐再次走进我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神情。
“次长，截获了日军第116师团长菱田元四郎发给冈村宁次的绝密电报。”
“念。”
“电文如下：‘军主力已被支那军重重包围于雪峰山麓，粮弹俱绝，伤亡惨重。敌军火力之猛烈，前所未见。皇军将士已战至极限，请求军司令官给予最后之战术指导。’”刘斐念完，冷笑了一声，“所谓的‘战术指导’，其实就是请求撤退的委婉说法。日本人到现在还死要面子。”
我接过电报，看着那寥寥数语，仿佛看到了菱田元四郎在掩体里绝望地写下这些字时的颤抖双手。
“想跑？”我将电报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晚了。若是让他跑了，我怎么对得起这一年来在豫湘桂死难的几十万同胞？”
我猛地转过身，对着刘斐下令：“传令给廖耀湘！他的新六军在干什么？在看戏吗？命令新六军的新22师，立即从侧翼高速穿插，务必在二十四小时内，切断日军退往邵阳的公路！告诉廖耀湘，如果放跑了一个鬼子，我拿他是问！”
“再命令胡琏的第18军，像铁钳一样，给我死死夹住日军的尾巴！要咬出血来！”
五月六日，最后的总攻开始了。
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围猎。日军第116师团在绝望中彻底崩溃。残存的日军丢弃了所有的重武器，炸毁了汽车和电台，甚至丢弃了无法行走的伤员，分散成小股部队，像没头的苍蝇一样钻进深山老林，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苟延残喘。
但这里是湘西，是苗族同胞的家园。我们的搜山部队跟进，当地的苗民拿着火药枪和柴刀也加入了围剿。对于这些侵略者来说，每一棵树后都可能射出复仇的子弹，每一片草丛里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雪峰山，这座巍峨的山脉，成了埋葬日军精锐的巨大坟墓。
五月的第二周，战争的迷雾被一道来自西方的强光彻底撕裂。
五月八日，深夜。
重庆的夜晚难得的凉爽，但我却毫无睡意，在办公室里批阅着关于战后安置难民的文件。突然，参谋本部的电报机房里传来了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译电科的科长，一个平日里沉稳得像块石头的中年人，此刻却连帽子都跑歪了，跌跌撞撞地冲进我的办公室，连门都忘了敲，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电报纸。
“次长！次长！”他气喘吁吁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大消息！天大的消息！”
我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毛笔：“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不……不是天塌了，是……是德国！德国投降了！”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在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一把夺过电报，借着昏黄的灯光，那一行字像火焰一样跳动在我的视网膜上：
【路透社伦敦急电：纳粹德国最高统帅部已于今日正式签署无条件投降书。欧洲战事结束。】
我拿着电报的手在微微颤抖。我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户。
夜风灌了进来，吹在脸上，有些凉，却让人无比清醒。
八年了。
我们在这个东方的角落里苦苦支撑，看着欧洲燃起战火，看着波兰灭亡，看着法国投降，看着伦敦在轰炸中燃烧，看着莫斯科在严冬中瑟瑟发抖。我们曾经以为世界末日就要到了，法西斯的阴云将永远笼罩地球。
但现在，风停了。
轴心国的三条腿——德国、意大利、日本，现在断了两条。那个曾经横扫欧洲的纳粹帝国，终于在盟军的钢铁洪流下化为灰烬。希特勒自杀了，墨索里尼被挂路灯了。
现在，只剩下日本这只孤狼。它在太平洋的惊涛骇浪中，独自面对着整个世界的怒火。
第二天，五月九日。重庆沸腾了。
街上到处是游行的队伍，人们高举着同盟国的国旗，高喊着“庆祝欧洲胜利”、“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报童挥舞着号外，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
我召见了魏德迈将军。
这位美国将军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礼服，胸前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一见到我，就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韩！我的朋友！”魏德迈满面红光，那是发自内心的胜利喜悦，“欧洲的风停了！噩梦结束了！”
“是的，将军。”我微笑着回应，但我眼底的阴霾并没有完全散去，“对于欧洲来说，噩梦结束了。但对于我们，对于东方，黎明前的黑暗还在继续。”
魏德迈松开我，走到地图前，指着那片依然被红色标注的中国沦陷区，以及日本本土。
“不，韩，你要乐观一点。”魏德迈信心满满地说，“现在，我们可以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东方来了。美国的海军已经逼近冲绳，大量的物资和战机将从欧洲调往太平洋。还有……”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斯大林的红军。他的手腾出来了。几百万经历过苏德战争洗礼的钢铁洪流，一旦转向东方，哪怕是关东军，也挡不住。”
提到苏联，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我太了解北方的那个邻居了。斯大林不是慈善家。他出兵东北，绝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中国打日本。雅尔塔密约的阴影，像一块乌云，始终悬在我的心头。外蒙古，大连，旅顺……这些地名像针一样刺痛着我。
但我不能在盟友面前流露出这种担忧。
“将军，”我正色道，“庆祝的事情留到东京去办。现在，我们要趁热打铁。湘西的日军已经被打残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要把胜利的势头延续下去，挥师南下，收复广西！”
“我同意！”魏德迈重重地点了点头，“美国政府已经批准了代号‘碳黑’的反攻计划。我们将全力支持你们。”
就在德国投降的同一天，湘西前线的战斗基本结束。
清理战场的报告送到了我的案头。日军第20军遭到毁灭性打击，伤亡超过三万人。被俘的日军士兵垂头丧气地走下山，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凶光，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战争的厌倦。缴获的武器堆积如山，很多步枪的枪栓还没拉开，就被丢弃在路边。
这是抗战以来，我们在正面战场取得的战果最辉煌、战损比最漂亮的一次胜利。雪峰山，成了真正埋葬日军精锐的坟墓，也成了中国军队走向胜利的转折点。
五月的第三周，战局的重心开始迅速南移。
随着湘西会战的惨败，以及欧洲战场的结束，日军大本营终于意识到，他们在中国大陆的所谓“大陆交通线”，已经变成了一条死亡绞索。
情报显示，为了防备美军可能在华南沿海的登陆，以及应对苏联可能出兵东北的威胁，日军开始实施大规模的战略收缩。
刘斐指着地图向我汇报：“次长，根据军统和各战区的综合情报，盘踞在广西的日军第11军，正在悄悄地向北撤退。他们放弃了南宁，放弃了柳州，甚至连桂林的外围据点都在撤离。他们企图收缩防线，固守衡阳和武汉，以保全有生力量。”
我站在地图前，看着代表日军的蓝色箭头开始掉头向北，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意。
半年前，就是这支部队，在横山勇的率领下，像洪水一样淹没了广西，给了我们最大的耻辱。那时候，我们是何等的狼狈，何等的无助。
而现在，他们想走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冷哼一声，拿起红蓝铅笔，在广西的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代号‘碳黑’，立即启动！”
我召开了紧急作战会议。在会上，我看着那些摩拳擦掌的将领们，大声说道：“诸位，日本人现在是惊弓之鸟。他们怕的不是我们，他们怕的是美国人在沿海登陆，怕的是被切断退路。但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命令第二方面军司令张发奎：“向华发（张发奎字），你的机会来了！我命令你部，立即发起全线反攻！不要管什么稳扎稳打，也不要担心侧翼暴露。日本人现在只想跑，没心思回头咬人。我要你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赶出广西！”
同时，我为了加强反攻的力量，做出了一个让很多人不解的决定。
我看着魏德迈，语气坚定地说：“将军，我需要调动新六军和第74军。”
“什么？”魏德迈有些惊讶，“韩，这两支部队刚刚打完湘西会战，正在休整。而且广西的日军已经撤退了，用二线部队去追击就足够了，用得着动用这种战略预备队吗？”
“将军，我的目光不在广西。”我走到地图前，手指顺着珠江一路向东，最终停在了那个醒目的圆点上——广州。
“广西只是跳板。日本人收缩兵力，是为了固守大城市和交通线。如果我们只是尾随追击，很难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要用这两支全美械的王牌部队，作为进攻广州的尖刀！一旦拿下广西，我们就直扑广州，打通出海口，迎接你们的海军登陆！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切断日军在华南的根基！”
魏德迈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明白，这是一个大胆而富有远见的战略构想。
五月二十日，反攻开始了。
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在美军第十四航空队的配合下，向南宁发起了猛烈攻击。
这一次，攻守之势异也。
我们的部队装备了美式卡车，机动速度极快。天上有飞机侦察和轰炸，地上有坦克开路。那些留守南宁的日军只有少量的掩护部队，他们的主力早已撤走。面对装备了美械、士气高昂的粤军和桂军，日军的抵抗显得微不足道。
五月的第四周，五月二十二日至三十一日。
这是属于光复的一周，也是属于希望的一周。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
南宁城外的枪声稀疏了下来。我们的先头部队，第46军的一部，在坦克的掩护下，冲进了南宁市区。
这座阔别了半年的南方重镇，虽然已经被日军破坏得满目疮痍，街道两旁的房屋倒塌了大半，到处是碎砖瓦砾和日军撤退时放火烧留下的焦痕。但当那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再次在广西省政府大楼的废墟上升起时，全城的百姓都涌上了街头。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这掩盖不住他们眼中的光芒。鞭炮声、欢呼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电话铃声响起，是张发奎打来的。
“次长！”这位素以此硬汉着称的将军，此刻在电话里声音哽咽，“我们回来了！南宁收复了！鬼子跑了！”
我握着话筒，眼眶也有些湿润。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座城市的收复，这是国运的逆转。
“好！向华发！”我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命令道，“不要停！让弟兄们稍微休整一下，喝口水，吃口干粮，然后继续向东！向柳州进军！我要你在一个月内，把广西全境收复！把失去的土地，一寸一寸地夺回来！”
与此同时，在北方的中原战场，我们也开始了局部反攻。胡宗南的第一战区部队，在豫西方向对日军发动了攻势，收复了之前丢失的南阳等地。日军在全线都在退缩，他们的防线像一块破布，到处都在漏风。
五月二十八日，大规模的空运开始了。
数百架c-46和c-47运输机，像忙碌的工蜂一样，穿梭在芷江、昆明和南宁之间。刚刚结束湘西会战的新六军和第74军，带着胜利的硝烟，成建制地被空运到了广西南宁和柳州前线。
看着机场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钢铁洪流，看着那些年轻士兵脸上自信的笑容，我知道，我们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支只能用血肉之躯去填战壕的军队了。我们是一支现代化的劲旅，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
五月三十一日，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重庆的夜空格外晴朗。或许是因为连日的轰炸停止了，或许是因为人们的心情变好了，今晚的星星显得格外明亮，银河横跨天际，繁星点点。
我独自一人坐在参谋本部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一封家书。那是母亲托同乡带来的，信纸有些发黄，上面写着家乡的麦子熟了，今年风调雨顺，是个难得的丰收年。母亲在信里问我，战打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能回去吃一碗新磨的面粉做的面条？
我轻轻抚摸着信纸，仿佛能闻到家乡泥土的芬芳。
我想起了八年前。
那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天，卢沟桥的炮声打破了宁静。我们面对着几乎不可战胜的强敌，咬着牙走上了战场。那时候，我们没有飞机，没有大炮，只有一腔热血。谁能想到我们能坚持到今天？谁能想到，我们能把那个武装到牙齿的帝国主义打得节节败退？
我站起身，望向东方。
那里是南京的方向，是上海的方向，是北平的方向，也是母亲所在的方向。
我知道，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
日本人虽然在收缩，但他们不会轻易投降。接下来的战斗，将是攻坚战，是巷战，甚至可能是面临细菌战和毒气战的恶仗。
但我心里没有一丝恐惧。
因为势在我们这一边。大势，人心，天道，都在我们这一边。
我回想起这个月发生的种种。雪峰山的尸山血海，柏林的断壁残垣，南宁的欢呼人群。这一切都汇聚成了一个声音，一个越来越响亮的声音，那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那是胜利的脚步声。
我把家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整理了一下军容，对着夜空，对着那漫天的繁星，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一礼，敬给这八年来死去的几百万兄弟。
这一礼，敬给即将到来的黎明。
一九四五年五月，我们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终于挺直了脊梁。我们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弱国。我们是战胜国，我们是即将把侵略者踩在脚下的巨人。
明天，是六月。那将是追击的季节，是清算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