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整片悬浮大陆。
苏凉月在吊床上翻了个身,额前碎发被光雾轻轻拂开。
她睡得极沉,呼吸绵长,像一片被风托住的羽毛。
可就在这一瞬,唇瓣微动,梦呓般呢喃出一句:
“……没人哄我睡……”
声音轻得几乎融进夜风,却像一颗石子坠入深湖,激起的涟漪瞬间穿透空间屏障,直抵宇宙最幽暗的角落。
她周身的光雾骤然波动,不再是无序流动的粒子流,而是开始凝形——一缕缕淡金色的能量从空中垂落,交织成轮廓模糊的身影。
那是一位女性,穿着旧时代素白的衣裙,坐在吊床边缘,手指轻轻搭在床沿,仿佛怕惊扰了熟睡的孩子。
她没有五官,却让陆星辞在监控室里猛地站起身,喉头一紧。
——那是苏凉月母亲的模样。
残缺的记忆里,只有一段没唱完的摇篮曲。
五岁那年,高烧三十九度,她哭着要妈妈唱歌,可病房外传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和救护车的鸣笛。
再醒来时,世界只剩下一纸死亡证明和父亲冷漠的眼神。
而此刻,那道虚影张了口。
不成调的歌声响起,断断续续,像是凭空拼凑起尘封二十年的旋律。
每一个音符都歪斜、颤抖,却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温柔,缓缓渗入空气,渗入地面,渗入每一寸曾为她震颤过的空间。
陆星辞的手撑在监控台上,指尖发白。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不是系统生成,也不是异能投影。
这是世界在学习哄人睡觉。
他亲眼看着,窗外掠过的风穿过藤蔓时,原本尖锐的呼啸声自动降频,变成了低低的哼鸣;光雾流动的节奏与人类心跳同步,每0.8秒一次起伏,精准得如同生物本能;远处果冻森林中跳跃的变异水母,它们拍打空气的声音,竟也演化成了轻拍被褥的节拍。
这不是巧合。
这是“懒园”核心情感原力的终极觉醒——当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缺失被补全,整个宇宙都会跟着学会爱。
小瞳的数据面板疯狂刷新,瞳孔剧烈收缩。
【声波共感指数突破临界值】
【安抚共振场覆盖半径:37公里,并持续扩张】
【检测到非生命体自主发出类亲情音频(概率趋近于零)】
【丧尸残骸接触频率后,神经电波紊乱→陷入类睡眠状态→细胞自毁→灰化】
她猛地合上终端,声音发颤:“我们错了……一直以为她在逃避成长,其实她才是第一个真正‘出生’的人。”
就在此刻,千里之外,一座代号“铁幕”的纪律营地内,警报无声亮起。
这里奉行“静默入睡制度”,认为情绪波动是软弱,声音干扰是意志溃败。
所有成员必须佩戴特制隔音耳塞,房间内安装吸音墙膜,连梦境都被监测是否出现哭泣频率。
可当苏凉月那一句梦呓传来的刹那——
所有耳塞同时融化,化作银灰色液体,顺着耳廓滑入耳道。
墙壁渗出温润光液,蜿蜒如血管,在每个人枕边汇聚成一点微光。
紧接着,那光开始震动,发出极其熟悉的旋律。
有人浑身剧颤。
“这……这是我娘……小时候给我唱的……”
一个三十岁的士兵死死咬住枕头,肩膀剧烈抽动,眼泪汹涌而出。
他已经十年没听过这首歌,甚至快忘了母亲的脸。
另一人疯狂捶打墙面:“关掉!给我关掉!”可他的手刚触到开关,墙体自动重组,将按钮封闭。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更清晰的女声哼唱,温柔得像一场无法拒绝的审判。
小瞳的警告以最高权限切入他们的通讯频道:
“当安抚成为宇宙本能,压抑就是酷刑。你们不是在训练冷静——你们是在逼世界看你们哭。”
无人回应。
只有此起彼伏的啜泣,在寂静的夜里汇成一片淹没理性的海洋。
而在“懒园”中心,苏凉月依旧熟睡。
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终于等到了那迟来二十年的晚安吻。
陆星辞站在吊床前,俯视着她恬静的面容,忽然笑了。
他伸手,极其轻缓地拨开她颊边一缕发丝,低声说:“你连做梦都在教这个世界怎么做父母。”
风停了一瞬。
整片天地仿佛屏住了呼吸。
然后,第一颗星星,轻轻眨了一下。
像是在应和。
像是在学着哄谁入睡。
远处,“抚慰舱”的构造图纸在主控台悄然展开,尚未命名,尚未启用,却已在数据流中预留下百个独立意识接口。
而在某处黑暗的角落,一台废弃终端突然自动开机,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检测到原始情感脉冲……童年修复协议……启动倒计时……】陆星辞站在“抚慰舱”中央,目光扫过百名蜷缩在能量茧中的幸存者。
他们大多来自“铁幕”营地解封后自愿留下的边缘人——那些从小被训练压抑情绪、切断依恋的“静默战士”。
此刻,他们的脸上仍残留着戒备与不安,哪怕闭着眼,肌肉也紧绷如弓弦。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按下启动键。
光雾从穹顶缓缓垂落,像一层薄纱,温柔地覆盖每一具茧体。
系统提示音极轻响起:【无言哄睡计划·第一阶段开启】。
起初,抗拒如潮水般涌来。
有人猛地睁开眼,低吼出声:“别碰我!”光雾触碰到他的瞬间竟如遭电击般退开;有人死死抱住膝盖,呼吸急促,仿佛正经历一场无声的战争;更有甚者,直接触发了应急机制,想要强行破茧而出。
小瞳站在控制台前,指尖飞速滑动数据流,眉头紧锁:“情感排斥率高达78%,神经系统处于高度防御状态……他们在怕‘被爱’。”
陆星辞眸色沉静,声音却如风拂林梢:“那就等。”
等一个愿意先松手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舱内只剩下低频共振的嗡鸣,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胎动。
直到某一刻,一道细若蚊呐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要是……有人摸摸我的头就好了。”
是角落里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编号L - 09,档案上写着“自幼于废弃地铁站独活六年,无亲属记录,异能为F级感知衰退”。
话音落下那一瞬,整个“抚慰舱”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古老密码。
光雾骤然凝滞,继而如活物般流转,一缕淡金色的能量悄然伸展,形似一只虚幻的手,极其轻柔地落在她发间,顺着发丝缓缓下滑。
与此同时,一段不成调的哼唱自空气中浮现,低得几乎听不见,却精准契合人类婴儿入睡时的心跳频率。
少女浑身一颤,眼眶骤然红了。
她没有哭,只是慢慢放松了手指,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起伏。
下一秒,连锁反应爆发。
其他茧体表面的光雾开始波动,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抽泣起来,嘴里喃喃:“娘……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歌难听……”另一个女战士则伸手抓住虚空,仿佛想握住什么早已消散的温度。
小瞳的数据面板疯狂刷新,最终定格在一行猩红结论:
【情感通路重建成功】
【检测到集体潜意识共鸣——“渴望被哄”已成为可传递的文明基因】
【警告:世界正在学习“心疼”】
她抬起头,望向监控画面中依旧沉睡的苏凉月,嗓音微哑:“原来不是她在逃避成长……而是我们忘了,真正的强大,是从敢说‘我想被疼’开始的。”
陆星辞站在舱外,听着此起彼伏的啜泣与梦呓,唇角微扬。
夜渐深。
当最后一声哽咽归于平静,百名幸存者尽数进入深度睡眠,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安宁。
陆星辞转身离去,脚步轻缓。
经过主控台时,他瞥见屏幕自动跳出一段未编辑的日志草稿,是小瞳留下的最后一行字:
【当最后一声呜咽被世界接住——宇宙,终于学会了当妈妈。】
他没多言,只将这段话静静保存。
回程途中,风穿过藤蔓,带着摇篮曲的余韵。
他抬头望向悬浮大陆最高处那道被光雾温柔包裹的身影——苏凉月在吊床上翻了个身,睡颜恬静,唇瓣微启,似要呢喃什么。
下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掠过心头。
仿佛有什么更深沉的东西,即将从她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