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阳光正好，苏煜明那辆线条流畅、在八十年代里显得格外扎眼的进口轿车，停在了复旦女生宿舍楼下。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摇下车窗，对着闻声从窗户探出头来的苏晴，以及她身后隐约可见的虞小满等人，露出了一个经过精心计算的、温和又不会过于热切的笑容。
“晴晴，收拾好了吗？”他的声音透过清晨的空气传来，清晰而悦耳。
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站在苏晴身后的虞小满，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极其自然地转向旁边的李曼和周晓薇，语气真诚地发出邀请：“李同学，周同学，虞同学，如果周末没事，不如一起去家里坐坐？上次生日宴人多嘈杂，都没能好好招待你们，家母也一直念叨着想再见见晴晴的好朋友们。”
三个女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同步摆手，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礼貌又坚决的笑容，婉拒的台词也早已准备好：
“不了不了，苏先生，谢谢您的好意！”
“我们约好了去图书馆复习呢，下周有测验，实在不敢耽误。”
“对对，下次有机会再去打扰阿姨！”
虞小满的回答混在其中，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苏煜明将她这份疏离看在眼里，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他迅速调整好表情，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好，学业重要，我就不勉强了。”
然而，他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坚持：“不过，上次因为一些不愉快，让几位同学受惊了，我一直过意不去。今天过来，顺便给大家带了一些小礼物，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和赔罪，还请务必收下。”
“诶呦？”苏晴立刻来了兴致，扒着车窗，眼睛亮晶晶的，“让我看看我哥会准备什么礼物？快拿出来看看！”
李曼曼和周晓薇听到“礼物”二字，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惊讶和一丝不好意思。
虞小满也跟着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一动。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赔罪”的理由都搬出来了，若是再推辞，反而显得她们小家子气、不识抬举了。于是，四人互相看了看，便一起下了楼。
苏煜明见状，眼底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满意。他从容地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了三个包装精美、但大小和形状各不相同的礼盒。礼盒的材质和缎带都透着高级感，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苏先生，您太客气了，这……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们哪里好意思收。”周晓薇看着那精致的包装，忍不住开口，她家境不错，更能看出这些礼盒的价值。
“是啊，苏先生，上次的事情本来也不是您的错。”李曼曼也连忙附和。
苏煜明笑容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几位同学千万不要这么说。你们是晴晴最好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能给我这个赔罪和表达善意的机会。快收下吧，不然我回去真的要寝食难安了。”
“就是就是！”苏晴在一旁使劲帮腔，挽着哥哥的胳膊，对室友们挤眉弄眼，“拿着拿着！我哥可有钱了，不像我，想买套好点的化妆品都得跟他说一箩筐好话才能磨到！快收着，不要白不要嘛！”
话已至此，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周晓薇最先想通，大大方方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个扁平方盒，微笑道：“那……就多谢苏先生了。”
苏煜明微笑着将礼物一一送上。给周晓薇的是一个知名品牌的钢笔礼盒，银色的笔身在阳光下泛着低调奢华的光泽，非常适合她文静书卷的气质。给李曼曼的则是一套时下非常流行、在百货公司专柜才能买到的进口护肤品，包装精美，引得李曼曼小声惊呼。
最后，轮到虞小满。
苏煜明将那个体积最小、用深蓝色丝绒纸包装、系着银色缎带的方形礼盒递到她面前。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几不可察地深沉了些许，直直地看向虞小满的眼睛，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停留，但虞小满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炙热与期待。
虞小满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分毫，平静地接过礼物，指尖避免与他有任何接触。她注意到三个礼盒的包装和大小都不同，显然里面的东西是特意区分开的。
“哥！我的呢我的呢？”苏晴见室友们都拿到了礼物，立刻拉着苏煜明的胳膊摇晃，撅着嘴撒娇。
苏煜明宠溺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笑道：“你的在家呢，比她们的都大，保证你喜欢。”
“真的吗？我最亲爱的哥哥！你是个大好人！”苏晴一听礼物在家，立刻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拉着苏煜明就要上车，“走了走了，我们快回家！”
她一边上车一边从车窗探出头对室友们喊：“姐妹们，我明天回来给你们带蝴蝶酥！走啦！”
“拜拜～路上小心！”三人挥手道别。
看着轿车载着苏晴驶远，消失在林荫道尽头，三个女孩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李曼曼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哎呀我的妈呀，可算走了！苏晴她哥哥气场太强了，虽然一直笑着，但我站在旁边还是觉得有点紧张，大气都不敢喘。”
“别紧张了，快看看苏大公子送了啥‘赔罪’礼物？”周晓薇好奇心起，拉着两人赶紧上楼。
回到301宿舍，李曼曼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自己的礼盒，里面是一套包装精致的进口护肤品，她拿起一瓶看了看牌子，咋舌道：“我的天，这个牌子我知道，在友谊商店看到过，价格可不便宜呢！”
周晓薇也打开了她的扁平方盒，一支造型优雅的银色钢笔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笔帽上有着清晰的品牌标志。“派克钢笔……这个也很贵啊。”她虽然家境尚可，但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还是有些惊讶。
“小满，快看看你的是什么？你的盒子最小，会不会更精致？”两人好奇地围过来。
虞小满在两人的催促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拆开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礼盒。
打开盒盖，里面并不是她预想中可能出现的珠宝或者更夸张的东西，而是一个设计非常简洁优雅的珍珠发卡。
发卡是银质的底托，上面镶嵌着一圈细碎的小钻石，众星捧月般围着一颗光泽温润的天然白色珍珠。款式经典大方，不过分张扬，却透着低调的奢华。
看到是发卡，虞小满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手链、项链那种过于私密和具有暗示性的东西，发卡还算在‘饰品’的合理范围内，接受起来没那么大心理负担。
“哇，这个发卡很好看啊！”李曼曼拿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款式简单，但是好精致，这颗珍珠光泽真好！很适合你小满，别在你头发上肯定特别显气质！”
周晓薇也点头赞同：“是啊，苏先生眼光不错，这个比送我们钢笔和护肤品要用心多了，更贴合女孩子的心思。”
两人拿着发卡在虞小满头边比划了一下，又小心地放了回去。
虞小满笑着附和了两句，正准备合上盒子，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发卡背面一个极其细微的品牌英文刻印。
她眼皮猛地一跳！这个品牌……如果没记错，是一个以设计和工艺着称的法国小众奢侈品牌，即便在几十年后，价格也相当不菲，更何况是在八十年代通过特殊渠道流入国内的！
这家伙……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刚说完不算太贵重……这玩意儿恐怕比曼曼那套护肤品和晓薇的钢笔加起来都贵！苏煜明这是……
对方送的光明正大，自己还不能小题大做的拒绝···她不敢再细想，赶紧“啪”地一声合上盒子，仿佛那发卡烫手一般，迅速将其塞进了桌柜里。
“好了好了，礼物也看完了，我们不是还要去图书馆占位置吗？”虞小满强行转移话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再磨蹭下去，那个有阳光的好位置肯定被人抢了！”
“对对对！快走快走！”李曼曼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兴奋地挽住虞小满的胳膊，“我今天一定要占到那个窗边的位置！晒太阳看书最舒服了！”
“我也要去！快走！”周晓薇也连忙拿起书包。
三人再次挽着胳膊，有说有笑地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只是，虞小满的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苏煜明这份“量身定制”、价值不菲的礼物，她收得并不轻松，而且是这种眼皮子底下明晃晃送。
初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路边的梧桐冒出了嫩黄的芽苞。
走在林荫道上，李曼曼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紧紧挽着虞小满的手臂，压低声音，带着兴奋和探究问：“小满，我咋觉得……苏苏她哥哥看你的眼神，跟看我们不一样呢？特别……专注！”
周晓薇也凑近了些，小声附和：“嗯！我也发现了！那天在宴会上也是，他的目光好像总跟着你转，瞎子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虞小满闻声笑了笑，这件事她早就想到了，她从来就没把任何人当傻子，苏煜明的确太过于直接，被人看出来是很正常的，这个时候再装傻欲盖弥彰反倒很虚伪。
她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说辞，脸上带着点自嘲又清醒的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们俩不去当侦探可惜了！不过可千万别瞎想，那种家庭出来的公子哥，什么没见过？对我们这种普通女学生，顶多就是一时新鲜，觉得有点与众不同罢了。灰姑娘的故事听听就算了，哪能当真？”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了些，同时也带上了对苏晴的维护：“再说，苏苏是真心把我们当好朋友，我们怎么能反过来去‘惦记’人家的哥哥？那成什么了？这朋友还要不要做了？”
这番话，既点明了阶层差异的现实，又抬出了与苏晴的友谊，逻辑清晰，立场明确。李曼曼和周晓薇听了，脸上的八卦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和认同。
“也是哦……”李曼曼若有所思，“那种豪门，规矩多，讲究门当户对。小满你要真动了心，反而容易受伤，还可能让苏苏为难。”
“就是，”周晓薇也点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不过……”她又有点不服气地补充，“小满你这么优秀，比那些只会打扮撒娇的所谓‘沪上千金’不知道强多少倍！”
虞小满被逗笑了，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李曼曼：“我谢谢你啊这么看得起我！要不你努力努力，将来发迹了，我好去抱你的大腿！”
“行啊！”李曼曼立刻戏精上身，昂起头，“那你等着！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把你收入我的后宫，封你做贵妃！”
“才贵妃啊？那不行，我要当皇后！”虞小满配合地讨价还价。
“嘿！你这人还挺贪心！”
三个女孩笑闹着，青春的友谊依旧纯粹而明媚，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通往图书馆的路口。
回苏宅的路上，春日的阳光透过车窗，在车内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苏煜明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沿，指尖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节拍。若有若无的，一阵低沉而愉悦的哼唱声从他唇边溢出，旋律正是前几晚虞小满在百乐门唱过的那首《轻轻的告诉你》。
他此刻的心情，如同这车窗外明媚的春光，舒展而畅快。那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终于借着“赔罪”和“一视同仁”的名头，顺利地送到了她手中。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打开盒子时，那双清冷的眼眸里可能会闪过的惊讶，以及随后浮现的、了然的复杂神色。
他知道，以虞小满的聪慧和警惕，如果单独送她一人，她断然会找各种理由拒绝，那份疏离的界限她会划得清清楚楚。
所以，在得知错过她生日的懊恼之后，他便立刻想到了这个“雨露均沾”的法子。给她的室友们也准备足够体面、却绝不会出错的礼物，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巧妙地隐藏其中。
那颗珍珠发卡，是他委托友人从香港精心挑选带回，设计简约却不失高贵，既不会过于张扬让她难做，又能恰到好处地彰显他的用心与品味。
他相信，以她的冰雪聪明，一定能感受到这层层包裹下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心意。 这份心照不宣的“特殊”，比任何直白的追求都更让他觉得有趣和充满期待。这就像一场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高级的智力游戏。
“哥，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坐在副驾驶的苏晴歪着头，一脸惊奇地打量着他。她这个哥哥，向来情绪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修养，像今天这样外露的轻松愉快，实在是少见。
苏煜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侧头看了妹妹一眼，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挥之不去的笑意，却没有接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又重新投向路面。
“切，神神秘秘的，不说拉倒。”苏晴见状，不满地撇撇嘴，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她这个哥哥，心思深得像海，她从来就摸不透。
不过，想到他今天特意为自己的室友准备了礼物，让她在朋友面前觉得格外有面子，这份细心和周到，足以让她暂时压下好奇心，不跟他计较这份“故弄玄虚”了。
车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苏煜明心中无声流淌的、愉悦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