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二年冬,香港清水湾的邵氏影城被一层薄凉的雾气笼罩。这里没有君悦酒店水晶灯的璀璨夺目,也没有名流晚宴上香槟塔堆砌的浮华,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摄影棚特有的淡淡霉味,混合着新鲜油漆的刺鼻气息、木屑的干爽味道,以及一种属于电影工业最原始的粗粝与炽热,踏实得让人安心。
今天是“贤影工作室”的开机仪式,现场没有铺天盖地的红毯,没有鲜花簇拥的拱门,只有一块刚刚搭建好的红色背景板立在空地上,上面用白色美术字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风声鹤唳》。这是一部讲述战乱年代知识分子坚守信仰的文艺片,题材冷门,受众狭窄,在商业片横行的香港影坛,几乎无人看好。
王祖贤站在临时搭建的简易高台上,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她今天没有穿华丽的晚礼服,只是一身利落的白色香奈儿套装,线条简洁流畅,衬得她身姿挺拔;长发高高束成一个干净的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那双依旧清澈如秋水的眼睛。曾经,这双眼睛里盛满过青涩与委屈,在片场被导演严厉责骂时,会忍不住泛红泛湿;而此刻,眼底深处写满了身为工作室创始人、影片投资人的沉静与笃定,再无半分当年的脆弱。
台下挤满了香港各大媒体的记者,还有一些收到请柬、抱着观望心态前来的业内人士。他们的眼神里没有追捧与谄媚,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怀疑的审视——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曾凭借“聂小倩”惊艳影坛的女演员,为何要在事业巅峰期转型幕后,还偏偏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
“王小姐,请问贤影工作室为何第一部戏就选择如此冷门的文艺题材?商业片难道不是更稳妥的选择吗?”一名记者率先挤到台前提问,手中的话筒几乎要戳到王祖贤的脸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王祖贤没有回避,从容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一张张写满疑问的脸,声音清晰而坚定:“因为有些故事,不应该被遗忘;有些信念,值得被讲述。商业片能带来票房,但好的文艺片能留在人的心里。”
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嘈杂的现场漾开一圈清晰的涟漪,让原本躁动的人群安静了几分。可下一秒,另一个更尖锐的声音响起:“据小道消息称,这部文艺片的投资高达十亿港币!请问王小姐,您作为主要投资人,难道不担心这部注定小众的影片血本无归吗?”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刺,精准地扎中了所有人心中最大的疑团。十亿港币,在二零零二年的香港影坛,足以拍摄三部顶级商业大片,可王祖贤却将这笔钱砸进了一部注定不赚钱的文艺片里。这不是投资,这简直是疯了。
整个现场瞬间陷入死寂,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死死锁定在台上的王祖贤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场尴尬,如何为自己“疯狂”的决定辩解。
然而,王祖贤却笑了。那笑容干净而温暖,像冬日里穿透厚重云层的一缕暖阳,瞬间驱散了现场所有的尖锐与刻薄,让紧绷的气氛柔和下来。她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而是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站着的那位年轻导演——那是一位怀才不遇十年的新锐导演,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此刻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感动,双手紧紧攥着剧本,指节微微泛白。
“谢谢。”王祖贤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句说给自己听的呢喃,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谢谢那个告诉我‘做自己热爱的事,别怕苦,别怕输’的人。”
话音落下,台下瞬间哗然。记者们的嗅觉瞬间变得比猎犬还要灵敏,纷纷追问那个“神秘人”是谁,闪光灯像疯了一样爆闪,快门声密集得如同骤雨,试图捕捉王祖贤脸上任何一丝泄露秘密的表情。
而在人群最外围,一台监视器投下的阴影里,陈峰正安静地坐在一张最普通的折叠导演椅上。他穿着一件不起眼的黑色夹克,领口随意地敞开着,指间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眼神始终落在高台上的身影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以及一种看着自己亲手打磨的璞玉,终于挣脱束缚、绽放出绝世光华的骄傲与温柔。他从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却愿意成为她身后最坚实的支撑,看着她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电影梦。
开机仪式很快结束,王祖贤礼貌地应付完记者们的追问,穿过依旧围堵不休的人群,径直走向那片安静的阴影。她自然地接过陈峰手里那支一直没有点燃的雪茄,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雪茄的醇厚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让她瞬间放松下来。
“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十亿拍一部文艺片,简直是拿钱打水漂。”她笑着说,眼角眉梢带着一丝小女孩般的狡黠,像在炫耀自己的“叛逆”。
陈峰也笑了,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支雪茄,而是轻轻帮她将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而亲昵,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指尖划过她微凉的耳廓,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以后,”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好莱坞都为之侧目的庞大野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只懂演戏的眼睛,如今已经能看透电影工业的资本流向,能精准判断剧本的价值,“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奖杯,就靠你了。”
王祖贤看着他眼底的信任与期待,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她知道,有他在身后,无论这条路多难走,她都能勇敢地走下去,把那些值得被讲述的故事,带到更广阔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