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的筷子停在糯米糕上,手指有点僵。那块糕凉了,颜色也变暗了,边上还塌了一角。蒸笼盖歪着,缝里卡着半片橘皮。
他放下筷子,抬头看沈知意。
她坐在石桌对面,背挺得直,一缕头发贴在脸上。她的手停在账册上,笔尖沾了墨,没写下去。纸上的字糊了,像是写错了又没改。
萧景渊站起来,不说话,绕过桌子往膳房走。
小禄子端着空食盒出来,看见他吓了一跳:“殿下?”
“倒杯温水。”萧景渊说,“七分满,用干净杯子。”
小禄子马上明白了。他知道太子妃早上要喝温水,这是东宫几个人才知道的事。
萧景渊接过杯子,试了试温度,不太烫。他打开柜子,拿出一个小陶罐,舀了半勺蜂蜜加进去,搅了两下。这是沈仲书教他的法子,说女儿体弱,早上喝水加点蜜不容易头晕。
他把杯子放在沈知意手边,顺手换掉她那支旧笔,换上一支新的。紫竹笔杆,握着舒服,出墨也顺。
沈知意这才抬头看他。
萧景渊笑了笑:“你刚才写的字都花了,这支好用。”
她低头一看,果然墨晕开了。她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端起杯子。
她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带点甜。她一口气喝了小半杯,喉咙松了,肩膀也放下来一点。眉头本来皱着,现在慢慢舒展开了。她重新提笔,写下三个字——“查南阁”。这一回字迹清楚,有力气。
萧景渊蹲回地上,继续看蒸笼底座。他摸了摸接缝,又刮了刮竹边,像在检查有没有漏水。其实他知道蒸笼早修好了,昨夜就没问题。但他不能干坐着看她熬夜,也不能问她在写什么。那些名字、官职、关系,他听不懂,也不想懂。
他只知道,她累了。
秦凤瑶回来时太阳已经很高。
她脚步重,靴子踩在砖上咚咚响。披风换了,还是深色,袖口有灰,像是骑马进城没躲泥路。她一进花园就看到沈知意捧着杯子坐着,脸色比早上好。
她看向萧景渊。
他正低头擦蒸笼,手里拿着布,动作慢,像在做大事。
秦凤瑶张嘴想说“你就知道吃喝玩乐”。
但她没说。
因为她看到沈知意杯里还有水,看到她手腕稳稳放在桌上,看到她翻账册的眼神清亮,不像早上那样没精神。
她突然明白一件事。
有人冲锋,有人送水。两个都重要。
她走到廊下,坐下,把佩剑放在腿边。
“厨房有粥吗?”她问。
萧景渊头也不抬:“温着呢,小米粥,加了红枣和山药。”
“给我盛一碗。”
“等一下。”他说,“我让小禄子拿新蒸的花卷,配粥更好吃。”
秦凤瑶没再说话,靠在柱子上闭眼休息。风吹来,带着点蒸点心的味道。
沈知意写完一页,合上账册,把笔放进笔筒。她拿起杯子,发现还剩一点水,又喝了一口。蜂蜜化开了,甜味淡,但留在嘴里。
她看着萧景渊。
他正把蒸笼一层层叠起来,嘴里哼着歌,像是茶馆里听来的调子。袖子卷到手肘,手臂干净,指甲整齐,没有油污。
这个人整天研究点心火候,连桂花蜜放几勺都要记笔记。朝堂上有人想扳倒他父亲,有人联名弹劾,有人藏信在菜车,有人半夜换轿帘……这些事,他好像都不关心。
可刚才,他记得她该喝水了。
他还记得加半勺蜜。
沈知意低头看杯底的水痕,一圈一圈,映着天光。
她没再打开账册。
秦凤瑶吃完一碗粥,吃了两个花卷,站起来活动手腕。她看了眼沈知意,又看萧景渊。
“我下午还得出门。”她说。
“嗯。”萧景渊点头,“带伞,天要阴了。”
秦凤瑶一愣,没想到他会注意天气。她走了几步,回头说:“你也别老在这儿蹲着,回屋歇会儿。”
萧景渊摆摆手:“等我把这蒸笼擦完。”
小禄子悄悄进来收碗筷。经过沈知意身边时低声说:“娘娘,红糖 replen——”
“不要了。”沈知意打断他,“今天不用。”
小禄子点头退下。
沈知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夜没睡,身子累,脑子却清楚了。她把账册塞进袖子,准备去暖阁整理名单。
路过萧景渊时,她停下脚步。
“谢谢你。”她说。
萧景渊抬头,一脸疑惑:“谢什么?我又没帮你写一个字。”
“不是写字的事。”她说完,走进暖阁,身影不见了。
萧景渊愣住,低头看手里的布,又看空杯子。
他不明白那句谢谢是什么意思。
但他觉得,好像也不用明白。
只要她们还在院子里,只要他能煮一碗温水、蒸一笼点心,就够了。
秦凤瑶站在廊下,看着沈知意离开的方向,又看萧景渊蹲在地上擦蒸笼的背影。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也许不是真不懂事。
而是他只愿意懂她们需要的部分。
风大了些,吹动檐下的铜铃,叮当响了一声。
萧景渊把最后一块竹屉擦干,放进柜子。他关上柜门,拍了拍手,转身走向石桌,准备收拾杯子。
杯子空了。
底上有圈水印,像月亮缺了一块。
他拿起杯子,往膳房走。
路上碰见小禄子抱着一摞新买的纸进来,两人错身而过。
萧景渊走进膳房,把杯子放进木盆,撩起袖子准备洗。
窗外传来一声马叫,接着是宫门打开的声音。
他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