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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碑巷方向的杀机与血腥,被厚重的夜色吞没,并未波及南城“悦来居”客栈的宁静。然而,王大柱与林红缨带回的消息,却让这小院内的空气骤然紧绷如弦。

“不在四姐全盛时期之下?”芸娘听完林红缨对那神秘黑衣人身手的描述,惊得掩住了嘴,脸色发白。苏静蓉“玉面罗刹”的威名,她们虽未亲见,但听其名号便知是何等惊才绝艳。如今竟有身手相当的神秘高手夜探废墟,还与万毒窟杀得如此惨烈?那兰若寺里藏的,究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福伯更是老脸凝重,捻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如此说来,残碑巷已成龙潭虎穴,各方势力搅在其中,凶险万分!少爷,我们…”

“正因凶险,才更要查清楚。”王大柱打断他,眼神在灯下亮得慑人,“那黑衣人负伤遁走,绝不会善罢甘休。万毒窟经此一闹,防守或许会有短暂松懈,或者…调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他顿了顿,看向林红缨,“三娘子,你确定他受伤了?伤在何处?”

“确定!”林红缨肯定地点头,她虽不似苏静蓉那般博闻广记,但武者直觉和眼力极准,“他左小腿被那带刃的铁索扫中,虽有防护,但动作明显滞涩了一下,落地时脚步发虚,定是伤到了筋骨!退走时,地上留下了血迹!”

“左小腿…筋骨…”王大柱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福伯,明日一早,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京城里最好的跌打大夫和擅长处理外伤的郎中,特别是那些…不太走明路,专治疑难杂症和‘特殊’伤患的。重点关注今日后半夜或明日上午,是否有新诊的、伤在左腿、且伤势古怪(可能带毒或利器切割伤)的病人。”

福伯立刻领会:“少爷是想…找出那黑衣人?”

“未必能找到,但这是一条线索。”王大柱沉声道,“那般高手,受伤后必然寻医。京城名医就那些,万毒窟能监控,我们也能留意。即便找不到人,或许也能从医馆的动向,反推出一些东西。”

“老奴明白!”福伯眼中露出佩服之色,少爷的心思越发缜密了。

“那我们何时再探残碑巷?”林红缨摩拳擦掌,虽知凶险,但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不急。”王大柱摇头,“昨夜刚出了事,对方必然警惕。我们先等瑞锦祥那边的消息,把合作的钉子砸实了。同时…”他目光转向芸娘和一直安静旁听的翠儿,“芸娘,翠儿,明日你们不必跟我去瑞锦祥,有另一件事要你们去做。”

“相公吩咐。”芸娘立刻端正神色。翠儿也睁大了眼睛,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

“京城最大的绸缎市在城西‘云锦街’,那里汇聚了南北客商,消息最为灵通。明日你们带上几匹我们最出彩的‘匀光细棉’样品,不必多,两三匹即可,去云锦街转转。不必刻意推销,只需找几家客流最大的茶馆歇脚,将布匹放在显眼处。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柳林镇王家带来的新布,与瑞锦祥已有合作,此次来京探探行情。”王大柱吩咐道。

芸娘心思玲珑,立刻明白了用意:“相公是要借云锦街的人流和口舌,将我们王家新布与瑞锦祥合作的消息,尽快散播出去?既造了声势,也能看看其他商家的反应,或许…还能引出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不错。”王大柱赞许地点头,“记住,姿态要大方,话不必多,点到即止。重点是让人看到布,听到‘瑞锦祥’三个字。翠儿机灵,正好帮你打个下手,留意四周动静。”

“妾身(翠儿)明白!”芸娘和翠儿齐声应道。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歇下,但这一夜,小院中无人能真正安眠。残碑巷的血影、瑞锦祥的暗流、京城巨大的未知,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次日一早,福伯便匆匆出门,去安排打听郎中的事。芸娘和翠儿则精心挑选了三匹布样,一匹雨过天青色,一匹秋香色,一匹流云暗纹月白色,用上好的锦缎包袱皮包了,雇了辆小车,往城西云锦街去了。

王大柱则和林红缨在客栈静候瑞锦祥的消息。果然,刚到巳时(上午九点),昨日那个一脸勉强的管事便带着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小箱子来了。

章程拟得倒是规整,厚厚一叠。条款大体按照王大柱昨日提的框架,但在利润分成、首批订货量、违约赔偿等细节上,设置了几个不易察觉的陷阱,显然是瑞锦祥老掌柜们的手笔,既不敢明着违背陈瑜的决定,又想暗中掣肘。

王大柱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拿起笔,直接将那几个陷阱条款划掉,在旁边空白处写下修改意见,利润分成和订货量都做了更有利于王家的调整,然后将章程推还给那管事。

“按这个改。改好了,盖上瑞锦祥的印鉴和陈少东家的私章,再送来。首批货,三日后可送至瑞锦祥库房验看。”王大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管事看着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的章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旁边抱臂而立、眼神不善的林红缨,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得灰溜溜地带着章程走了。

“哼,就知道这帮老家伙没安好心!”林红缨冲着管事的背影啐了一口。

“无妨,只要陈瑜还痴迷我们的布,这些小节,他们最终都会让步。”王大柱淡然道,“等着吧,下午他们还会再来。”

果然,未时刚过(下午一点),那管事又来了。这次带来的章程已经完全按照王大柱的要求修改妥当,上面端端正正盖着瑞锦祥总号的朱红大印和陈瑜的私章。只是那管事的脸色,比上午更加难看,仿佛吞了苍蝇一般。

王大柱仔细核验了印鉴无误,这才露出笑容:“合作愉快。回去转告陈少东家,三日后,王某准时送货。”

送走管事,王大柱立刻让福伯安排人手,去南城车马行雇可靠的车队,并通知悦来居掌柜,准备腾出小院库房,三日后有货到。他必须营造出大批货物即将入京的假象,一方面稳住瑞锦祥,另一方面,也是做给暗处窥伺的人看。

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然而,王大柱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残碑巷的阴影和昨夜那神秘的黑衣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傍晚时分,芸娘和翠儿回来了。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兴奋的红晕。

“相公,云锦街果然热闹!”芸娘接过翠儿递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才道,“我们的布一拿出来,立刻就被几家大绸缎庄的掌柜围住了!那手感,那色泽,他们一眼就看出不凡!听说我们已和瑞锦祥合作,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惊讶和…惋惜的神情。还有两个南方来的客商,当场就想下单,被我们按相公吩咐婉拒了,只说首批货已定给瑞锦祥,后续再议。”

翠儿在一旁用力点头,补充道:“还有还有!我们在‘听雨轩’喝茶时,旁边一桌人一直在小声议论瑞锦祥二掌柜暴毙的事,说得可吓人了!说什么七窍流黑血,是中了苗疆奇毒…还说什么瑞锦祥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没敢多听,赶紧走了。”

苗疆奇毒?王大柱与林红缨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无疑是万毒窟的手笔,消息到底还是泄露了出来, albeit in a distorted form.

“做得很好。”王大柱赞许道,“消息散出去就好。这几日你们辛苦了,先在客栈休息,暂时不要再外出。”

夜幕再次降临。

王大柱独自坐在房中,对着油灯,反复看着那张描摹下来的三瓣花符号,以及福伯带来的残碑巷详细舆图,试图从中找出兰若寺废墟的破绽。但那片空白区域和昨夜惨烈的搏杀,如同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他的思绪。

忽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

王大柱瞬间警觉,吹熄油灯,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阴影里。

几乎就在同时,林红缨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滑入他的房间,低声道:“相公,院墙外有动静,很轻,像是高手!”

两人屏息凝神。小院一片寂静,只有风声。

过了片刻,又是一声极轻微的“嗒”,这次更近了些,似乎就在院墙根下。

林红缨眼神一厉,手按上了钢鞭,就要窜出去。

“等等!”王大柱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他有一种直觉,外面的不速之客,似乎…没有杀气。

又过了半晌,就在王大柱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时,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钻入窗缝,直接响在两人耳畔:

“悦来居…王家…可是…柳林镇来的?”

这手“传音入密”的功夫,骇人听闻!林红缨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王大柱心中亦是巨震,但强自镇定,同样压低声音,对着窗口道:“阁下是谁?有何见教?”

窗外沉默了片刻,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喘息和一丝急切:“昨夜…残碑巷…多谢…未有…揭破…”

昨夜残碑巷?!

王大柱和林红缨同时色变!是那个神秘黑衣人!他竟然找到了这里!还受了伤!

“你受伤了?”王大柱沉声问。

“…左腿…毒…棘刺…”声音断断续续,显然在极力压抑痛苦,“听闻…王家新布…欲与瑞锦祥…合作?”

王大柱心念电转,此人不仅武功奇高,消息竟也如此灵通!他找上门来,所谓何事?他飞快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坦诚相待:“不错。”

“好…”窗外人的喘息声加重了几分,“瑞锦祥…陈瑜…可信…但其父…及大掌柜…已与‘他们’…有染…小心…库房…交接…”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王大柱耳边!瑞锦祥内部果然有万毒窟的人!还是陈老爷和大掌柜这等核心人物!难怪二掌柜死得如此蹊跷,难怪那管事百般阻挠!

“阁下为何告知这些?”王大柱追问。

“…敌人的敌人…”窗外人似乎耗尽了力气,声音越发微弱,“…合作…或许…各取所需…吾需…‘匀光细棉’…一匹…另…金疮药…上品…”

要布?还要金疮药?王大柱瞬间明了。此人昨夜负伤遁走,恐怕未能达成目标,且伤势不轻,急需疗伤和…或许是需要这种质地均匀特殊的布来做某些特殊用途?(比如包扎、或者某种伪装?)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交易。对方身份不明,是敌是友难辨。

但…他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而且,一个能与万毒窟杀得有来有回的强大外援(哪怕是暂时的),对深陷困局的王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电光火石间,王大柱已做出决断。

“三娘子,取一匹最好的月白‘匀光细棉’,还有吴老配的最好金疮药和解毒散,从窗口递出去。”他快速吩咐,同时对着窗口道,“布和药可以给你。如何合作?”

窗外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喘息,随即,一件小而沉重的东西被从窗缝塞了进来,“啪”地一声落在屋内地上。

林红缨警惕地捡起,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背面却是一个飘逸的“影”字。

“…凭此物…至城西…‘鬼市’…寻‘老烟袋’…示之…可传讯…”声音越来越远,显然那人正在迅速离开,“…小心…圣使…已至京城…”

话音未落,窗外已再无声息,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林红缨飞快地将布匹和药包从窗口递出,只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布帛摩擦声,东西便被取走,再无动静。

屋内,王大柱捡起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看着上面狰狞的鬼首和“影”字,眉头紧锁。

圣使…已至京城!

万毒窟的最高层人物,竟然亲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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