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瑟瑟,在车里感受不到,但徐稚爱还是打了个喷嚏。朴司机抬眼,从后视镜里见她抽了张纸,抬手把温度调高了些,“是感冒了吗?”
徐稚爱摇头,“估计是有人骂我。”
朴司机没把这话当真,只笑了笑。
车子拐个弯就要往清潭洞开,徐稚爱低头解锁手机,“不去清潭洞,去衿川区,我把定位发您。”
朴司机虽疑惑,但没有过多询问,下一个路口熟练地调转了车头。
衿川区距离汉南洞有一定距离,它是首尔最具代表性的工业地区。1965年,韩国最早建设的韩国产业园区中的第2、3园区就位于此地,约有1100余家生产企业入驻,其中就包含了旭日电子半导体芯片工厂。
虽然现如今已经搬迁到了釜山。
车子在一个狭窄的巷口前停下。不似富人区那样空旷,这边居民区建筑物很紧密。雪天,电线上积了不少雪,望眼看过去杂乱不堪。
首尔虽然是国际大都市,但因为土地私有制,线路改造需要获得屋主首肯。意见很难统一的情况下政府干脆保持原样,所以这边设施非常老旧,道路也多弯曲狭窄、起起伏伏。
徐稚爱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您可以在这附近转转,等差不多了我会给您发消息的。”
朴司机有些犹豫,“不需要我陪着您吗?”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安全,徐稚爱摇了摇头,“没事的。”
她转身走进了那个巷口,狭窄的,连一辆车子都很难通行。因为屋内阳光不好,很多人选择搭个架子把衣服伸出去晾晒。
为了耐脏大都是灰黑色,卫衣、毛衣、大衣、外套,甚至是隐私的内衣内裤。墙壁长年被上面的水滴浸染,布满了绿色的苔藓和褐色的污垢。
“贫穷”这种东西,是一种传染病。但很不幸的是,那些生病的人往往扎堆聚集在一起。
因为无形中有一个筛子,根据财富自动划分了人们的活动区域。那些干净的、布满绿植的、宽敞的街道,类似租界一般只给富人发通行证。入口处还写着——“此地穷人不得进入。”
徐稚爱抬步上台阶,这是一个用铁架子搭的外置楼梯。生了锈,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扶手和台阶都积了不少雪,碰上又冰又刺骨。她在一间墨绿色的大门前停下脚步,抬手轻轻敲了敲。
——
徐恩善开门,她低头看到来人胸前挂着的工牌,有些警惕,“你是旭日的?”
外面的人挡住了半地下室楼道延伸下来的阳光,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微微颔首,拿起工牌漫不经心往她眼前晃了晃,像是美剧里嚣张的FbI。
男人是旭日电子半导体工厂的工作人员,很标准的以自己在大厂工作为荣的类型。哪怕自己只属于旭日普通的办公文员,出去喝酒提及自己工作的集团,仍会不由自主抬起骄傲的胸膛。
徐恩善侧身让他进来,他有些不太礼貌地用手轻轻捂着鼻子,用眼角四处打量这个狭窄的出租屋。其实徐家打扫得很干净,但因为常年没有阳光照进来,有股消散不去的潮湿气味。
他还想直接穿鞋踩进去,但徐恩善制止了他,“麻烦你脱鞋。”
男人看了她一眼,悻悻把皮鞋脱下。刚出门擦了鞋油还锃亮的皮鞋,与旁边徐恩善鞋底脱了胶又用胶水粘上的鞋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家布局很简单,入门狭窄的走道,然后经过与人一样高的厕所,再然后是徐恩善卧室,最里面是徐父的房间。
他剃光了全身的毛发躺在地上,因为顶上开着的白炽灯,皮肤泛着惨白的釉质的光泽。房间没有床,只有简单的两床被子盖在上下层。
旁边放着他少得可怜的衣服,还有一台很旧的电视机。因为各种途径留下来的铁盒充作储藏物,垒得高高的,像一栋随时就要被压垮的大楼。
“阿爸,旭日的工作人员。”
徐父颤抖着眼皮睁开眼,第一句话竟然是抱歉,“对不起,我请了很长时间的病假。”治病这种东西,是需要花费“金钱”和“时间”的,是普通人很难承受的高消费。
工作人员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你请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超过了集团所规定的期限,我们希望你可以主动申请离职。”
徐恩善难以置信,“离职?”她以为对方过来是来商讨赔偿,或者是假模假样过来探望员工情况,没想到第一句话是要求她父亲离职。
工作人员并不着急,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厚厚的检测报告,推到了徐父面前,“我知道你女儿向集团申请了工伤赔偿,怀疑你的病是工厂造成的。”
他眼里有着傲慢和不屑,把这对父女当成了试图趁机敲诈勒索公司的强盗,“这是工厂环境的检测报告,符合标准,也绝对不存在所谓致癌的物质。工业安全保健研究院也证实了报告的真实性。”
“那和我父亲同组的一个工作人员也患了白血病,这你要怎么解释?”徐恩善脸色很难看,“对方从首尔搬过来的,在你们那工作的时间更长,难不成你认为这些都是巧合吗?”
因为刚刚进门让他脱鞋那件事,工作人员一直在无视徐恩善,闻言看了过来,“哦?原来你想跟我们打官司吗?”
“你知道旭日法务部有多少闲人吗?他们平时没多大的工作量。但为了防止你们这种人,集团不惜花费大价钱养着他们。
徐同学,反倒是你,你请得起律师吗?你耗得过我们吗?说得难听点,估计还等还没等开庭,你父亲就因为你付不起医疗费死在这个阴暗的半地下室里。”
工作人员的领口猛地被拽紧,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徐父咳了起来,“恩善……”他想制止她。
徐恩善强忍着不在这个人面前没出息地哭出来,因为他句句都扎进了自己最无力的点。
没受领口被勒住的影响,这个男人慢悠悠笑了起来,“所以这个情况不如谈点实际的,你们家欠了很多医药费,对吧?会长人善心慈,出于人道主义,集团可以给你父亲出一部分的治疗费,同时安排专属医院进行救治。
但需要你父亲在辞呈上签字,主动离职。并且你们父女俩要乖乖闭紧嘴巴,不许对外说起旭日任何不好的话,否则,你懂的。”
他的目光暗含威胁,徐恩善沉默下来。
——
门开了很窄一条缝,女生藏着身子目光警惕盯着徐稚爱,“你哪位?”
“我们在网上聊过的,你母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