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基地，《凤唳长歌》剧组。
时值盛夏午后，阳光毒辣，连空气都被炙烤得微微扭曲。拍摄现场却是一片肃杀寒冬的景象。这是一场极其重要的室内戏——身负国仇家恨的女主角，在经历九死一生、改头换面后，以敌国细作的身份，与曾有过短暂温情、如今却立场敌对、敏感多疑的男主，在一场夜宴上再次相逢。
镜头对准了布置得奢华却暗藏杀机的宴会偏殿。林星冉饰演的“云歌”一身妖娆艳丽的舞姬装扮，水红色纱裙勾勒出曼妙身姿，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染着殷红眼影、却冰冷如淬寒星的眼眸。她正随着靡靡之音起舞，每一个旋转、每一个回眸，都带着刻意训练的媚态，却又在眼神流转间，泄露出刻骨的恨意与一丝无法完全磨灭的复杂情愫。
顾辞云饰演的男主“萧煜”高坐主位，玄色王袍加身，金冠束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看似慵懒地把玩着酒杯，实则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审视、怀疑着场中这个突然出现、风情万种却让他感到莫名熟悉的舞姬。
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卡！”李导的声音透过喇叭响起，带着一丝不满，“辞云，眼神再复杂一点！你不是单纯的审视，你心里有怀疑，有警惕，但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吸引和熟悉感！那种矛盾感！懂吗？” “星冉，很好！保持住你那种外媚内冷的感觉！尤其是看顾老师的眼神，要有恨，但要藏得深，更多的是利用和一种……扭曲的报复快感！”
“Action！”
音乐再起。镜头推进，给二人特写。
林星冉水袖轻扬，一个曼妙的回旋，如同蝴蝶般“不经意”地舞至顾辞云案前。面纱之上的眼眸，与他探究的视线猛然相撞！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刃，却又在毒液之下，翻涌着痛苦、回忆、以及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而顾辞云的眼中，警惕与怀疑层层叠加，却在那片冰封之下，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熟悉的灵魂微光，让他心悸，让他困惑，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表演张力拉满！监视器后的李导屏住了呼吸，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
按照剧本，下一刻，云歌会假装脚下一滑，跌向萧煜。而萧煜则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两人的身体会有一次极近距离的接触，目光在咫尺之间纠缠，呼吸交错，是情感和阴谋的一次剧烈碰撞。
林星冉身体柔若无骨，依计向顾辞云的方向倒去。
顾辞云也立刻进入状态，伸出手，准备按照设计好的动作扶住她的腰肢。
一切本该完美。
然而，就在林星冉倒下的角度比预想中稍微偏了一点，而顾辞云为了更真实地接住她，手臂多用了一份力，原本虚扶的动作变成了一个更紧的揽抱。两人的身体贴合得比预期更近，她的额头几乎蹭到他的下颌。
更要命的是，因为角度的偏差和瞬间的慌乱，林星冉脸上的轻纱，被顾辞云衣袍上的玉扣勾了一下，微微滑落了几分，露出了她大半张涂抹着艳丽胭脂、却因剧情需要而显得苍白脆弱的唇瓣。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这个意外，都愣了一下。但丰富的表演经验让他们没有出戏。顾辞云揽着她腰的手下意识收紧，眼神中的探究和那丝被意外放大的“被吸引”更加浓烈。林星冉眼中也迅速闪过一丝真实的惊慌，随即被更深的、带着报复意味的“媚意”覆盖，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勾引。
这个意外的“事故”，反而阴差阳错地让这场戏的张力、暧昧感和戏剧冲突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好！太好了！就要这个感觉！保持住！”李导在监视器后激动地差点跳起来，恨不得亲自扛着摄像机上去拍特写。
全场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被这精彩的即兴发挥所吸引。
没有人注意到，片场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
沈聿珩在一众高管和剧组负责人的陪同下，如同凭空出现的一座冰山，悄无声息地立在了阴影处。他似乎是来进行一场临时起意、或者说早有安排、却“恰好”撞上重要戏份的商务探班。
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与周围嘈杂、闷热的片场环境格格不入。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落在拍摄中心那对“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上，平静无波。
然而，只是站在那里，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就已经让陪同的制片主任、副导演等人额角冒汗，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周围的温度瞬间骤降了十度。几个原本想上前汇报工作的场务，下意识地缩回了脚步。
沈聿珩的目光，像是最精密的激光扫描仪，精准地落在顾辞云紧扣在林星冉腰间的那只手上。那只骨节分明、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手，正紧紧地、实实在在地贴在她纤细的腰肢上，透过薄薄的水红色纱裙，仿佛能感受到其下的温度和曲线。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两人近在咫尺、几乎呼吸可闻的脸上。林星冉面纱半褪，露出那双染着艳色、却努力演绎着复杂情绪的眼睛，以及那苍白而柔软的唇瓣，离另一个男人的下颌只有寸许距离。而顾辞云低头看她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怀疑、探究、以及一丝剧本要求的、却被意外放大的惊艳与沉迷……
时间仿佛在沈聿珩周围凝固了。
他脸上的肌肉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下颌线变得愈发冷硬。捏着文件袋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收拢，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眸色似乎变得更加幽深，像是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酝酿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
他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动作。
但站在他身边的特助陈恪，却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太熟悉沈总这种状态了——这是山雨欲来前的极致寂静，是猛兽锁定猎物、即将发起致命一击前的绝对蛰伏。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变得稀薄而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拍摄还在继续。
“卡！完美！这条过了！”李导兴奋的声音终于打破了现场的寂静，也像一把剪刀，剪断了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工作人员们松了口气，开始走动、收拾器材。
场中的林星冉和顾辞云也立刻分开了。顾辞云礼貌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微微颔首：“抱歉，林老师，刚才力道没控制好。”
林星冉也迅速拉好面纱，掩去脸上的不自然，摆摆手，语气尽量轻松：“没事没事，顾老师，意外而已，效果好像还不错？”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刚才被箍得有些发疼的腰侧。
这一揉，落在远处某双眼睛里，更是刺眼无比。
“沈总，您看，这边就是我们《凤唳长歌》的主要拍摄区了……”制片主任硬着头皮，试图介绍，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沈聿珩终于收回了目光，视线淡淡扫过制片主任，那眼神冷得让对方瞬间噤声，冷汗直流。
“嗯。”他从喉间极其冷淡地溢出一个单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拍摄很精彩。”
他说的是“精彩”，但每个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感觉像是被冰锥扎了一下，从头顶凉到脚心。
这时，李导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大佛，赶紧小跑着过来，脸上堆着热情又略带紧张的笑容：“哎呀！沈总！您怎么亲自过来探班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准备一下！”
沈聿珩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转向李导，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无波：“顺路，看看进度。”
他的视线，却仿佛有自主意识般，再次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正朝着休息区走去的林星冉身上。
苏棠早已候在那里，拿着水和风扇迎上去，低声快速地说着什么，显然是在交代刚才沈聿珩突然驾到的事情。
林星冉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朝沈聿珩的方向望过来。四目相对。
她看到他冰冷无波的视线，看到他周身那股几乎实质化的低气压，以及他身边那群噤若寒蝉的高管和剧组负责人。
几乎是本能地，林星冉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告诉她——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而且，这种不高兴，似乎……和她有关？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有点发虚，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专属老板”。
而林星冉这个下意识的、躲避般的眼神，落在沈聿珩眼里，无疑成了某种“心虚”的表现。
他的眸色，瞬间又沉下去几分。周围的低气压几乎要凝结成冰霜。
“李导戏导得很好。”沈聿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演员也很……投入。”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刚刚和林星冉演完亲密戏、正准备去休息的顾辞云。
顾辞云感受到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身体微微一僵，作为一名专业的、且深知沈聿珩身份的演员，他立刻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他连忙朝着沈聿珩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礼貌却略显局促的笑容，微微躬身示意。
沈聿珩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的示好，目光早已漠然地移开，落回李导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尤其是感情戏，张力十足。看来李导很擅长挖掘演员的……潜在情绪。”
李导被这“夸奖”弄得背后发凉，干笑着不知该如何接话：“沈总过奖了，是演员们自己表现得好，尤其是星冉和辞云，都很专业，很投入……”
“投入。”沈聿珩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舌尖仿佛品味着某种冰冷的东西，“很好。”
他不再多言，迈开长腿，在一众战战兢兢的高管陪同下，朝着导演监视器的方向走去，似乎真的要“看看进度”。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避开，温度骤降。
等他走远，原地的工作人员才仿佛重新学会了呼吸，纷纷暗自拍着胸口，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沈总刚才那气场……” “我感觉我差点被冻僵……” “他是不是不高兴啊？谁惹他了？” “还能有谁……你没看见刚才拍的那场戏……” “嘶……不会是吃……”说话的人立刻被同伴捂住嘴，用眼神警告她闭嘴。
另一边，苏棠看着沈聿珩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一脸茫然、还带着点后怕的林星冉，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压低声音：“我的小祖宗……你刚才和顾辞云……啧，我怎么感觉，某人醋坛子要炸了？”
林星冉一脸无辜加冤枉，小声嘟囔：“我……我就是正常拍戏啊！剧本就是这么写的！而且刚才那是意外……李导都说好……”
“剧本是死的，人是活的！”苏棠恨铁不成钢，“尤其是那位的心思，比海深！你等着瞧吧，这事儿没完。”
果然，接下来的所谓“看进度”，完全变成了一场低气压巡游。
沈聿珩坐在监视器后，看着刚才那条“完美”的回放。画面里，林星冉与顾辞云眼神拉丝、身体紧贴、呼吸交错的每一个细节，都被高清镜头无限放大。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站在他身后的陈恪，已经清晰地看到沈总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捏得泛白，手背上甚至隐隐有青筋浮现。
当镜头特写到顾辞云的手紧紧箍在林星冉腰间时，沈聿珩周身的气压低得几乎能冻裂屏幕。
“这条，”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掉冰渣，“男女主角的肢体接触，是否过于……写实了？观众看了，会不会觉得轻浮，影响女主角坚忍的人设？”
李导：“？？？” 刚才您不还说张力十足吗？！
“呃……沈总，这个……剧情需要，是为了体现那种复杂的、互相试探又忍不住被吸引的……”
“吸引？”沈聿珩打断他，抬眸，冷冷地瞥了李导一眼，“靠如此直白的肢体接触来体现吸引，是否显得导演的叙事手法，过于单一和肤浅了？”
李导：“……” 冷汗唰地下来了。
“还有这个镜头，”沈聿珩的手指点了点屏幕上林星冉半露的唇瓣，“这种若隐若现的暗示，是为了满足谁的窥私欲？艺术的含蓄美在哪里？”
李导：“……” 我这拍的是权谋暗战剧啊！有点暧昧戏份不是很正常吗？！
但他不敢说，只能连连点头：“是是是，沈总说得有道理，我们……我们后期可以再斟酌一下剪辑点……”
整个“看进度”的过程，变成了沈总单方面的“挑刺大会”，且所有“刺”都精准地指向了刚才那场亲密戏的每一个细节。片场气氛压抑得如同殡仪馆。
直到沈聿珩终于“视察”结束，在一众高管的簇拥下准备离开时，他的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休息区。
林星冉正捧着小风扇吹风，顾辞云的助理正好过来，递给她一盒切好的水果，似乎是顾辞云让送的，以示对刚才意外肢体接触的歉意。林星冉愣了一下，礼貌地笑着接过了。
沈聿珩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陈恪立刻感到一股实质性的寒意从老板身上散发出来。
下一秒，沈聿珩面无表情地对旁边的制片主任吩咐道：“剧组演员的后勤保障需要加强。尤其是主要演员，休息间、餐饮、防暑降温，必须按最高标准配置，单独供应，避免交叉。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专业的‘分享’行为，影响拍摄状态和剧组纪律。明白吗？”
制片主任一愣，立刻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沈总放心！我们立刻整改！保证让林老师和其他主演都有最好的独立休息环境和餐饮！”
沈聿珩这才几不可察地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那盒已经被林星冉放在一旁、还没动过的水果，眼神冰冷，随即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片场。
直到那尊移动冰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整个片场的人才如同解冻般，长长地、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李导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我的老天爷……这哪是探班，这简直是阎王爷巡山啊……”
而休息区，林星冉看着那盒精致的水果，又想起沈聿珩离开前那句意有所指的“避免交叉”、“不专业的分享”，哭笑不得地看向苏棠：“棠姐……他这……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苏棠翻了个白眼，拿起那盒水果塞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分给大家吃了吧。”然后凑近林星冉，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宽？我的傻姑娘，这哪是管得宽？这是狮子圈地盘，做标记呢！你等着吧，这才只是个开始！顾辞云……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林星冉看着沈聿珩离开的方向，想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藏着骇浪惊涛的眼睛，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毛，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其细微的异样感。
醋意？他……真的在吃醋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赶紧摇头甩开。
不可能！那是谁？那是沈聿珩！冷面冷心、高高在上的沈氏掌权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艺人，还是一个签了“公私分明”协议的艺人，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醋？
一定是因为他投资了这部剧，对拍摄质量要求严格，看不惯任何可能“不专业”的行为。
对，一定是这样。
林星冉努力说服着自己，却忽略了自己心底那一丝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甜的波澜。
而此刻，已经坐上劳斯莱斯后座的沈聿珩，面色冰冷地对着前方的陈恪吩咐：“把顾辞云和他背后公司的资料，全部调出来给我。立刻。”
陈恪心头一凛，立刻应道：“是，沈总。”
车厢内，气压依旧低得吓人。沈聿珩闭上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片场那一幕——那只碍眼的手，那近在咫尺的距离，那半露的唇瓣，以及她接过别人水果时刺眼的笑容……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第一次觉得，这项投资，似乎并不像他预想中那么……令人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