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晨光,透过沈聿珩位于顶楼公寓那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滤去了刺目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温柔而澄澈的金色,如同融化的蜂蜜,缓缓流淌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对的静谧,只有中央空调系统维持恒温的微弱送风声,以及……一种与这极致简约、冷硬风格格格不入的、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窸窣”声。
声音来源于主卧。
与客厅和书房那种充斥着黑白灰、直线条、充满未来感和疏离感的风格不同,主卧在保留了大体简洁基调的同时,悄然融入了许多温暖的细节。米白色的长绒地毯柔软得能吞没脚踝,床品是质感极佳的浅灰色真丝,此刻却有一只白皙的脚丫不安分地从被窝里伸出来,脚趾微微蜷着,搭在深色的床沿边。
而那个破坏了一室清冷静谧的“罪魁祸首”,正蜷在床的另一侧,裹着柔软的羽绒被,睡得毫无形象。
林星冉。
她的半边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呼吸均匀绵长。但她的睡相实在算不上安稳,一只手伸出被子外,无意识地抓着被角,嘴里还发出极其轻微的、像是梦呓般的“吧唧”声,仿佛在梦里品尝着什么美味。那规律的“窸窣”声,正是她无意识磨牙发出的。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早已醒来,却依旧维持着睡姿的沈聿珩。
他平躺着,身形挺拔,即使沉睡中也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规整。深邃的眼眸闭着,长睫覆下,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是,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着,显然并非处于深度睡眠。
那细微的磨牙声,像一只无形的小手,持续不断地、顽固地撩拨着他高度敏锐的神经末梢。
他生物钟极其精准,无论前一夜工作到多晚,清晨六点必定会自然醒来。这是二十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但自从身边多了这么个“人形小暖炉”兼“噪音制造机”后,他的晨间清醒过程,就变得……丰富了许多。
起初是极度的不适应。他习惯了一个人占据整张大床,习惯了一片死寂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突然多了一个体温偏高、睡觉不老实、还会发出各种奇怪小声音的活物,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灾难。第一个星期,他几乎夜夜浅眠,眼底常年不散的青黑似乎都加重了几分。
但奇怪的是,他从未提出过分房睡的建议。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过原因。
就在沈聿珩闭目凝神,试图忽略那持续不断的“窸窣”声时,旁边的“噪音源”突然动了。
林星冉似乎是在梦里翻了个身,整个人像只寻找热源的猫咪,无意识地朝着沈聿珩的方向蹭了过来。先是手臂搭上了他的腰,然后是脑袋,自然而然地枕上了他肩头空出来的位置,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睡袍微凉的丝质面料。
磨牙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点奶香和阳光味道的清新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还有她平稳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沈聿珩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他不太习惯与人如此亲密无间。即使是睡梦中无意识的靠近,也会触发他潜意识的戒备。
但那股熟悉的、独属于她的气息,却像是最有效的安抚剂,奇迹般地抚平了他被噪音撩拨起的烦躁。他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微蹙的眉心也缓缓舒展。
他依旧闭着眼,没有动,任由她像只树袋熊一样半挂在自己身上。感受着肩头传来的、沉甸甸又暖融融的重量,听着耳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一种陌生的、奇异的平静感,如同温泉水,缓缓漫过四肢百骸。似乎……这样被“打扰”的清晨,也并非全然难以忍受。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又亮了几分。
突然,一阵极其突兀、欢快又魔性的音乐,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安静的卧室里!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林星冉的手机闹钟响了。是她特意设置的、号称“能唤醒沉睡千年古尸”的亢奋神曲,音量还调到了最大。
沈聿珩的眉头瞬间狠狠拧起,额角青筋隐现。这绝对是他忍耐的极限!
而枕在他肩头的林星冉,只是不满地嘤咛了一声,非但没有醒,反而像是被吵到一样,把脑袋往他肩窝深处又埋了埋,手臂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嘴里含糊地嘟囔:“……吵死了……关掉……”
沈聿珩:“……”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把那聒噪的手机直接从窗户扔出去的冲动。深吸一口气,他伸出那只没被压住的、骨节分明的手,越过身边睡得昏天暗地的人儿,精准地摸到了床头柜上那个噪音源头。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魔性的歌声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寂静。
只有怀里人儿满足的、细微的鼾声,和他自己……似乎比平时稍快了一些的心跳声。
他垂眸,看着重新陷入沉睡、脸颊睡得红扑扑的林星冉。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经历了怎样的“噪音袭击”和“手动关停”,睡得一脸毫无防备,嘴角甚至还有一点可疑的晶莹。
沈聿珩的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冰凉的触感。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还是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她嘴角那点湿意。
动作生涩,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
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重新平躺好,闭上眼睛,恢复成那副冷冰冰的睡美男姿态。
只是,那悄然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林星冉的生物钟终于姗姗来迟地发挥了作用。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线条冷硬利落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然后是……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扒在人家身上的尴尬姿势。
“!!!”
林星冉瞬间清醒了大半,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弹开,手脚并用地滚回了自己那半边床,还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蛹,只露出一双因为刚睡醒还带着水汽、此刻写满了心虚和慌乱的眼睛。
“呃……早、早上好……”她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糯意,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沈聿珩这才缓缓睁开眼,仿佛刚刚被她的动静“吵醒”。他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蛋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嗯。”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林星冉松了口气,还好他没计较自己“非礼”他的事。她挠了挠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试图寻找话题缓解尴尬:“那个……我闹钟是不是响了?我好像听到了……”
“嗯。”沈聿珩再次应了一声,坐起身,丝绸睡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他下床,身形挺拔如松,走向浴室的方向,只在经过她床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和不易察觉的揶揄:
“歌不错。”
林星冉:“!!!”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蛋“轰”地一下彻底红透,像只被蒸熟的虾子。
他听到了!他不仅听到了!他还点评了!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她那土嗨的《小苹果》“不错”?!
这简直比直接嘲笑她还要让她社死!
林星冉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羽绒被里,发出了一声无声的、绝望的哀嚎。
而已经走进浴室的沈聿珩,透过磨砂玻璃门隐约看到外面那个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羞愤欲绝的“蚕蛹”,嘴角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清晨空气中,那无声流淌的、名为“甜蜜”的因子,却悄然变得浓郁起来。
这,只是他们无数个“甜蜜日常”中,最普通,也最特别的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