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算工作终于接近尾声,年关的气氛也越来越浓了。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
按照习俗,这天要扫尘、祭灶,虽然破四旧不让搞迷信,但屯子里家家户户还是习惯性地进行大扫除,准备干干净净地过年。
知青点也不例外,张振华组织全体知青打扫卫生,清理仓库角落积攒的垃圾和废旧物品。
陈卫东和周文韬被分派去清理库房最里面一个堆放破麻袋烂套子的角落。
那里灰尘极大,稍微一折腾就呛得人直咳嗽。
正干着活,周文韬忽然“咦”了一声,从一堆破麻袋下面拖出一小半袋东西,掂了掂,脸色微变。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对陈卫东说,“卫东,你看……”
陈卫东接过来,打开袋口一看,里面是差不多三四斤左右的玉米粒,虽然掺着点杂质,但明显是能吃的粮食。
“这……”陈卫东眉头皱起。
库房里的粮食都是有数的,这袋粮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明显来路不正!
“肯定是有人偷偷藏的!”
周文韬声音发紧,语气里透着害怕。
“这要是被发现了……”
话音未落,仓库门口就响起了张振华的声音。
“里面收拾得怎么样了?”
“咦,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张振华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陈卫东手里的袋子,立刻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袋子,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好啊!陈卫东!周文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偷藏集体粮食!”
他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义正辞严的愤怒,一下引来了仓库内外其他知青的注意。
“不是我们藏的!”
周文韬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辩解道,“是我们清理时从垃圾堆里发现的!”
“从垃圾堆里发现的?”
张振华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地扫过两人。
“这么金贵的粮食,藏在垃圾堆里?骗鬼呢!分明是你们俩监守自盗,现在被发现了就想狡辩!”
他根本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提着粮袋就往外走。
“走!去找赵大队长!我看你们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陈卫东一把拉住还想争辩的周文韬,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看出来了,张振华这是想借题发挥,不管这粮是谁藏的,他都要把这屎盆子扣到自己和周文韬头上。
越是争辩,越是容易被他抓住话里的漏洞。
两人被张振华“押”到了队部。
赵队长看着那半袋粮,又看看脸色惨白的周文韬和沉默不语的陈卫东,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队长,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必须严肃处理!”
“这种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绝不能姑息!”
张振华慷慨激昂喊道。
赵大队长沉吟着,他不太相信陈卫东最近表现这么好,会突然去偷粮,更不相信胆小的周文韬有这胆子!
但这粮确实是从他们手里翻出来的……
“粮不是我们藏的!”
陈卫东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但是在我们负责的区域发现的,我们没及时发现,也有责任!队长您看怎么处理,我们接受!”
他这话一出,赵队长脸色稍缓。
张振华却急了,“陈卫东!你少避重就轻!这就是你们偷的!”
“张队长!”陈卫东看向他,目光坦然。
“库房平时谁都能进,这粮藏在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真要查,查查最近谁经常往那角落跑,或者查查这粮食上的痕迹,没准能有线索!”
“我和文韬是今天才去清理那里,之前根本没注意过!”
这话点醒了赵队长。
他仔细看了看那玉米粒,确实不像新藏的,上面沾着灰和霉点。
他瞪了张振华一眼,“行了!事情没搞清楚前,别瞎扣帽子!”
这件事,大队长最终处理如下!
粮收回集体,陈卫东和周文韬监管不力,每人扣罚两天工分,以示惩戒。
这个处理不算重,但毕竟背了个处分。
周文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委屈!
散会后,张振华狠狠瞪了陈卫东一眼,眼神阴鸷,显然不满这个结果。
陈卫东没理他,拉着周文韬走出队部。
周文韬低着头,闷闷不乐,“平白无故被扣了工分……”
“嗐,工分没了还能再挣!”
陈卫东低声说道。
“其实清白比工分更重要!”
“今天要不是你心细,这黑锅咱俩就背定了!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的说道,“藏粮的人,现在肯定慌得很……”
周文韬一愣,恍然大悟,仔细观察一下没准就能发现到底是谁干的!
当天晚上,陈卫东又一次来到牛棚后窗。
他这次没有带食物,而是将白天被扣工分的事,简单写在一张小纸片上,只写被冤枉扣工分,没提具体原因,连同几片桦树皮一起塞了进去。
这是一种无声的告知和分享。
告知她们自己的处境也并非一帆风顺,分享一点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
很快,窗户缝隙里也递出来一样东西,是一小截用最普通的作业本纸包裹着的红色东西。
陈卫东回到住处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小截红烛头!
非常小,显然是点剩的,但在那个年代,也是稀罕物。
年关将近,这截红烛头,像是一个无声的祝福,又像是传递某种情意的仪式感……
握着那截小小的红烛,陈卫东心里那点因被冤枉而产生的郁气,忽然就散了不少!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虽然没有正式的庆祝,但屯子里还是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和热闹。
条件好些的人家,或许会包一顿酸菜油滋啦馅的饺子,或者炒个土豆丝,香味飘出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叫……
知青点的晚饭依旧简陋,几个炊事员女知青还是想办法弄了点粘米面,蒸了一锅粘豆包,虽然糖放得极少,但热乎乎、甜丝丝的,也算是应景了。
吃饭的时候,气氛却有些微妙。
白天藏粮的事虽然没定论,但大家看陈卫东和周文韬的眼神还是有些异样。
张振华更是吃得飞快,吃完就撂下筷子,冷着脸回了屋。
周文韬吃得食不知味,陈卫东却像没事人一样,慢慢吃着粘豆包,还夸了女知青手艺好!
饭后,陈卫东拿出那截红烛头,找了个破碗底固定住,点燃。
微弱而温暖的烛光,瞬间驱散了宿舍一角的黑暗,映亮了几张年轻却带着迷茫的脸庞。
这小小的光晕,在这寒冷的异乡小年夜,却显得格外珍贵!
“哪来的蜡烛?”一个知青好奇地问。
“捡的!”陈卫东淡淡一笑,“小年了,有点亮光,显得喜庆点……”
众人听了以后,没人再问。
大家都默默地看着那跳跃的烛火,或许是想起了远方的家,或许只是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和温暖。
周文韬看着烛光下陈卫东平静的侧脸,又想起白天他把自己护在身后、冷静辩解的样子,心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
他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陈卫东和几个知青听。
“……库房东南角那个麻袋……破了个洞……我好像……前几天看见……李二狗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李二狗是屯里有名的懒汉二流子,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陈卫东闻言,眼神微动,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一个粘豆包,塞到周文韬手里,“多吃个,挺甜的!”
周文韬接过豆包,低下头,心里却仿佛下了某种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