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蛤蟆沟子,地名起得一点不差。
四面都是不高不矮的山梁子,团团围住中间一片凹下去的洼地,活脱脱像只成了精的巨大蛤蟆,正趴在地上鼓着肚子运功。
洼地里的积雪被山风刮出些沟沟坎坎,也是真像那癞蛤蟆背上疙里疙瘩的皮。
“都下爬犁!手脚麻利点,把家伙事儿都卸下来!”林志文一声吆喝,打破了沟里的寂静。
众人纷纷应声,七手八脚地从爬犁上往下搬东西。
都是常干活的人,不一会儿就在背风的山坳里清出一片平整空地,把东西归置得利利索索。
林志文四处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嗯,手脚都挺利落!咱就先在这圪垯打上半天看看!要是没啥动静,再挪窝也不迟!”
姜佑宁看着四周空旷的山野,裹了裹衣领子。
“姥爷,咱晚上真就住这大雪地里啊?”
白日里活动着还不觉得,若要在这冰天雪地里过夜,光是想想,那寒意就仿佛已钻进了骨头缝。
就算燃起篝火,怕也只是杯水车薪,更何况深山里后半夜的酷寒,以及那些饿了一冬、可能循着火光和人味儿摸过来的野兽。
郝明风闻言,笑着指了指山梁那边。
“丫头,别担心!哪能真让你睡雪地?翻过这道梁,就是我家。晚上咱们都回那儿住,暖和着呢!”
“就是!”林志文也呵呵一笑,拍了拍姜佑宁的肩膀。
“跟你姥爷出来趟山,还能让你冻着?那回去你姥不得用笤帚疙瘩把我轰出门啊!”
姜佑宁顺势搂住姥爷的手臂,俏皮地晃了晃。
“我这不是心疼您嘛!我年轻火力旺,冻一下没事儿,您要是冻着了,我姥肯定先念叨我不会照顾人!”
林志文被外孙女逗乐了,用烟袋杆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净瞎说!你才是你姥的心尖肉,我要是真冻成根老冰溜子,她也得先把你摁热炕头上焐着!”
这充满烟火气的玩笑,让众人都笑了起来,冲淡了山野间的肃杀之气。
说笑归说笑,等安排起正事,林志文脸上那惯常的慈祥笑容便收敛了,换上了老炮手特有的沉稳和严肃。
他环视一圈,“都打起精神,手头的活儿做仔细点。这回‘打冬围子’,要是弄好了,说不定这一整年的工分就都有着落了。”
听到这话,林家父子几人的神色也都郑重起来。
虽说都带着枪,也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可这老林子里的事儿,谁也不敢打包票。
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略一商议,很快分好了工:林远仁和林功振留下,负责把营地收拾利索,把篝火生起来,看好物资。
姜佑宁跟着林志文和林功兴一队,郝家父子经验丰富,自成一路。
临分开前,郝宏寿没好气地轻轻踢了踢身边两条正眼巴巴望着姜佑宁的猎狗——大豺和二狼,笑骂道。
“去吧去吧!跟着你们佑宁姐去!俩没良心的狗东西,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大豺和二狼一听,顿时耷拉着舌头,兴奋地“嗖”一下就蹿到了姜佑宁腿边,尾巴摇得跟风车似的。
至于主人那点骂?嘿,它们本来就是狗嘛,
姜佑宁笑着蹲下身,揉了揉大豺和二狼毛茸茸的脑袋。
“又是你俩啊!尤其是你,大豺,老搭档了!待会儿好好配合,闻到味儿机灵点!干好了,晚上给你俩加餐,弄点好骨头啃!”
大豺的尾巴摇得更欢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放心吧姐!狗爷出马,一个顶俩!】
“哎!”郝宏寿看着这情景,故意重重叹了口气,对着林志文调侃道。
“老林头你瞧瞧!我养了它们三四年,这俩白眼狼还没跟你家佑宁俩月亲!
“我这还惦记着等她家啸月、吞月下了崽子抱一只呢,好嘛,鸡还是个卵呢!自家这老底先快被掏空了!”
不光是大豺二狼,连他家的三虎、四豹,最近见了姜佑宁也格外殷勤。
“得得得!少跟我家佑宁这儿贫嘴!”林志文笑呵呵地回敬。
“你家这狗啊,可比你这‘雪耗子’有眼光多了!知道咱佑宁心善、本事大,跟着她有肉吃!”
也就林志文能这么跟他开玩笑了,老哥俩几十年的过命交情。
要是换个人敢叫郝宏寿“雪耗子”,他早放狗撵人了。
“行行行,你家这孙女是天仙下凡,咋说咋有理!赶紧的,打猎去!”
郝宏寿笑着摆摆手,不再斗嘴,带着儿子和另外两条狗,转身利索地消失在林子里。
姜佑宁他们这一队,则由大豺和二狼在前头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边沟塘子走去。
林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踩雪的“嘎吱”声和偶尔的鸟叫。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林志文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放慢脚步,指着雪地对姜佑宁说。
“佑宁啊,你猜猜,在这老林子里打猎,最难的是啥?”
姜佑宁立刻摆出虚心好学的样子,“姥爷,是啥?”
“最难的就是这‘找兽踪’!”林志文蹲下身,用烟袋杆指着一处树干底部。
“你瞅这儿,这几道浅爪子印,还有这几根被拽出来的草根子,这是野兔子刨开雪找食留下的。”
姜佑宁凑近仔细看,果然发现了那些不易察觉的痕迹。
林志文又往前踱了几步,用脚尖拨开一层浮雪。
“再看这个,这坨干巴的粪便,是狼留下的。看这风干程度,估摸得有两三天了。”
接着,他又指向旁边一棵老松树树干上几处明显的刮蹭痕迹和沾着的几根黑硬鬃毛。
“这是‘老泡子’(公野猪)蹭痒痒留下的,看这高度和力道,个头不小。”
林志文就这么一边猫着腰往前走,一边拿枪杆子点点这儿,指指那儿,把那些山林里的知识掰开揉碎了讲给姜佑宁听。
姜佑宁虽说从兽医那儿懂些牲口习性,可这种踩着雪壳子、实打实追踪活物的野路子经验,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别看她现在眼力见儿、耳力都比姥爷灵光,
正当姜佑宁沉浸在这干货满满的山林课堂里时——
“汪汪汪!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