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好些年前的老黄历了,说起来其实也简单。
石老根,本名叫石家康。
当时家里被胡子给全灭了,几乎就剩下了他自己。
就为了报仇,他心一横,上了林志文他们那绺子。
“等会儿,”姜佑宁听得瞪大了眼,“我姥爷早年真干过胡子啊?”
可转念一想,也又明白了。
那些黑话切口,林志文和郝宏寿见面互相报的那字号,还有那股子干脆利索的做派,都明明白白摊开了姥爷当年的身份。
“唉!那年头,不当胡子,活不下去啊!”赵佳桂叹口气,眼里泛起回忆的波澜,“那年头,不是你劫我,就是我抢你!这世道,由不得人挑拣!”
话里浸满了对那个年月的怨和无奈。
姜佑宁也跟着点头!
是啊,20年代那光景!
兵荒马乱的,能活着都是老天爷赏饭。
军阀混战,小鬼子横行,土匪遍地……整个东北乱成一锅粥,谁都在里头扑腾着求活。
你不拎起枪,早晚护不住家小,护不住那口活命粮。
“就这么的,你姥爷,连带你太姥爷一大家子,都上了山落了草。”赵佳桂声儿渐渐低下去,“招兵买马那会儿,石家康就来了,家里让一伙不入流的胡子给祸害绝户了。”
说到这儿,赵佳桂特意顿了顿。
她知道这些小辈未必懂当年的门道,就多掰扯几句:“胡子和绺子有讲究。胡子是个统称,多是些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办事没规矩,打家劫舍连根菜毛都不给主家留。
绺子可不一样,讲究四梁八柱,有自己的规矩和道义。”
“你太姥爷那边呢!就因为被那伙胡子搅了地盘,带着人给石家康报了仇,这才有了上山入绺的事!”
姜佑宁听得入了神,大气都不敢喘。
其他人也是,虽说这故事听过不止一回,可每回听,都还得为那个年月的惊心动魄捏把汗。
“当时你太姥爷他们,专挑大户下手,清兵,兵痞子下手。”赵佳桂陷进回忆里,嘴角不自觉扬起点弧度。
“那时候咱这绺子,在方圆百里也是响当当的字号!”
“有一回,石家康救过你姥爷一命。那是个大雪封山的冬天,你姥爷中了一枪,是石家康顶着枪子儿把他背回来的。
打那以后,因为俩人年纪相当、脾气对路,就这么处成了过命的交情。”
“一晃十几年呐!”赵佳桂叹口气,时光在她叹息里嗖嗖地过,”直到绺子散了,石家康才带着媳妇,还有石雷根下了山。”
“又过了……七八年的光景?咱家才重新回了靠山屯,重新落了脚。”赵佳桂望向外头,”他们就又搭伙打猎了,还像在山里那样,互相帮衬着。”
“那……”姜佑宁还想问点啥。
咯吱~!
那木门似乎是被风给撞开了一般。
来的人正是林志文,此刻的他手上的酒已经没了,脸上也带上了被风给冻硬了的红。
“功振!”林志文进来就喊。
林功振赶紧的放下了手里的鱼,“爷,我在!”
林志文给林功振递了把钱过去。
“石宝柱那小子,给我钱,让我……让我给他打副棺材!尺寸也在这儿,要好料子,好好打一副!”林志文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
“啊?噢……”
林功振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沓皱巴巴的钞票被硬塞进自己手里。
林志文递过钱时,手指都在发颤,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我兄弟……绝后了啊!”
这话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他没再理会任何人,佝偻着背转身回屋,厚重的棉被往头上一蒙蒙,便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不是……这人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林功振压低声音,满脸困惑。
姜佑宁眼神凝重,“我在湖面上就看出来了,他那模样……根本就是来交代后事的。”
在许多偏远的乡村,那些心智异于常人、行为看似痴傻的人,往往被称作“守村人”或“镇灵人”。
据说这些人前世造下业障,今生便以痴傻之躯为村庄抵挡祸患,守护一方水土的的安宁。
他们的“痴”被理解为修行的一部分,是“三魂去一,七魄去二”后留下的残躯,以此换得村子的太平。
而这样的人若突然清醒过来……
姜佑宁摇了摇头,心中暗忖:许你三日自由身,了却人间凡尘事!
而在农村,绝后这件事,尤其……看得比山还重。
“既然姥爷都这么说了,哥你就照办吧!”
“得,我这就去找人。”林功振自认没这手艺,只能四处托关系。
好在当年学艺时还认得几位师兄。
赵佳桂不耐烦地摆摆手,“行啦行啦!赶紧干活是正经。”
就算真是那样又如何?
上一辈交情好是他们的事,她和石家可没什么情分。
最多就是石宝柱他奶奶还同她说过几句话。
一想到石家既折腾她家老头子,又讹诈自家佑宁,在她看来,这都是报应。
而眼前的这些鱼,可比那些烦心事实在多了。
赵佳桂转头对姜佑宁露出慈爱的笑容,“佑宁啊,晚上给你包饺子?鱼肉馅儿的!”
姜佑宁也将那些杂念甩到脑后,“成啊!要不咱们干脆办个全鱼宴?”
“好啊!正好今天捞了这么多鱼!”赵佳桂顿时眉开眼笑。
这才对嘛!为了个外人,坏了自家人过节的心情,何必呢?
“那好,姥,您能吃辣不?给我半个鱼头呗!”姜佑宁兴致勃勃地提议。
“成!姥给你烧火去!”
祖孙俩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