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周南告诉秦螽斯,他忽然很想吃鱼,听说村尾有一个废弃的池塘,里面还有一些鱼,不如去那里捞鱼吃。
秦螽斯同意了。
家里没有鱼竿,也没有任何用来捕鱼的工具,他傻乎乎的一个人走到池塘边,打算亲手抓鱼。
“傻子,你至少削个木头吧,实在不行把厨房里的菜刀拿出来,说不定能砍死一条。”缠丝觉得秦螽斯非常没有常识,真的有人能傻成这样吗?
哦,还真有。
池塘里确实有一些小鱼,缠丝觉得要是换他上的话,是可以顺顺利利的抓到鱼的,可他凭什么要让那对讨厌的弟弟妹妹吃到鱼。
池塘又湿又滑,因为浸泡的太久满满都是淤泥,人越往里走,容易越陷越深。
鱼都比傻子聪明,人家早就越游越远。
秦螽斯也跟着越走越远,离鱼最近的一次是被鱼尾巴剧烈的晃动,甩了一脸水。
啧啧啧……
池塘越往里越深,秦螽斯踩到一坨淤泥,身体往前仰,溺水了。
因为共用一具身体的原因,这种窒息呛咳的感觉缠丝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他什么时候废成这样?
秦螽斯不断的扑腾挣扎,还真让他浮起来了。
“对,就是这样往岸边游。”缠丝提醒。
半梦半醒的傻子,哪会听他的话呢?
草丛传来一阵声响,有人来到了池塘边,是秦周南。
秦螽斯这里的表现还没有幻境里的那么聪明,是的,傻是无下限的。
他连救命都没有喊,只是不停的叫秦周南的小名。
“南南……南南……!”
秦周南面色阴沉,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竹竿,缓缓的伸到秦螽斯头顶。
这根竹竿没有落在他的面前,而是狠狠的砸在秦螽斯的头顶。
这还是那个连空篮子都拿不起来秦周南吗?这根竹竿那么长,舞起来虎虎生威,离秦螽斯那么远,还能精准打击头部。
一下,两下。
打在头顶上发出的闷响,有时候手一滑,打歪了,拍在水面又是一阵水花。
傻子的生命力很顽强,他一次一次的浮起来,一次次的被竹竿打下去。
傻子想往岸边游,那竹竿便毫不客气地刺向他的面门。
惨叫声和呼唤着秦周南小名的声音越发越弱,挣扎也是。
有丝丝的血迹,打红了水面。
秦螽斯越来越虚弱,按道理来讲缠丝可以在这个时候使用这具身体,可是没有。
不是他不愿意,他被打,他也疼。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柔软善良的性格,平常凑合也就算了,被这么一次次的殴打,呛水的疼痛窒息和刺在面门上的竹竿混在一起的感受,一点也不好。
他想着要操控这具身体游上岸把秦周南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摁在水里淹死,也用那根竹竿揍他。
可惜做不到。
这和以往任何动物不一样。
他有时候寄生的动物生命力确实很强,但再怎么强濒死的时候,也照样被他寄生控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迷茫,悲伤,不可置信,情绪如同一阵阵的浪潮,淹没了他的头脑,他自己也被这种情绪给控制。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我……
他自己也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不救我?我快要死了呀。
好痛,怎么会这样痛苦?我这样爱你们,我奉献了一切,为什么不救我,还给我施加更多的痛苦……
我要控制这具身体……
最终还是沉了下去,就像是失去生命力的一摊烂肉,慢慢的往水底沉去。
秦螽斯已经没有气息了。
缠丝还活着。
他依旧沉浸在这种悲伤当中。
天光照向池塘,原来,在池塘底部也是可以看见光的。
上面游着的鱼,还有血丝。
水声压着耳朵,无情的碾过,带来巨大的轰鸣。
水里的一切都无比轻缓。
晃动的水波……光有了形状,如此柔软。
身体已经不疼了,缠丝感觉到秦螽斯已经离开了这具身体,留下了一大堆没用的情绪,导致他到现在都不能控制。
凡人的身体用起来,好麻烦。
这具身体都已经泡发到两倍大,他才能勉强用用手指,
已经有鱼去叨他了,他感觉不到疼,手指动的弧度连鱼都赶不走。
吃就吃吧,天地万物不就是你吃我,我吃你嘛。
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也脱离不了这具身体,难不成一直都要这样下去吗?
十年百年的还好,要是永远都这样……
好怀念以前可以自由自在乱动的日子,本体不错,当狗也还行,化成人形做万灵司那些枯燥任务的日子都比现在强。
他看似一动不动,实际上是没招了。
他正在一遍遍的经历着秦螽斯的人生,在被这具身体寄生以前。
秦螽斯的亲娘是路边的乞丐,为什么街上没有女乞丐呢?因为有的是人“收留”。
女乞丐疯疯癫癫,生下了一个儿子,收留女乞丐的单身汉,也许是有了动力,也许是良心发现,将女乞丐身上的锁链解开,想要跟她好好过日子。
生了孩子的女乞丐不像以前那样会发出怪叫变得很安静,只是神志仍然不清醒,被教着做了一些活,简单的扫扫地,煮米汤,单身汉是码头搬大货的,每天下工了,会带一些馍馍馒头回家,哪一天钱赚的多一些了,会买一点下水开开荤。
这对女乞丐来说,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苦尽甘来,单身汉也会给女乞丐带红绳绒花,甜米糕。
那时的秦螽斯不叫秦螽斯,被取了一个很普通的名字,白白软软很讨喜,他亲爹会给他带拨浪鼓,用木头给他做几样玩具。
秦螽斯五岁的时候能跑能跳,帮家里做饭,记性非常好,他亲爹觉得秦螽斯以后是要成才的,想多赚一点钱去供他读书,搬货搬的更加卖力。
然后就努力死了,他想一次性搬那么重的货物,强撑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被压死了。
尸体被随意的扔回家,没有半分补偿,单身汉没有其他家人,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女人和一个小孩孤立无援,如何能与之对抗?
房子被抢走,那些坏人连女乞丐都要笑纳,女乞丐带着秦螽斯跑了,又做回乞丐。
女乞丐被其他乞丐……,偶尔能换回半块窝窝头,她把这些都给自己的孩子吃了,她多爱这个孩子啊。
饥一顿饱一顿,不是每一次都可以换到吃的。
路上的行人看见他们可怜,会给一些钱,可这钱转眼间又被其他乞丐抢走,剩不了多少,好不容易手上的钱够买个馒头,却还会因为全身脏兮兮的被摊主嫌弃的赶走。
她用尽全力保护着这个孩子,她不懂那么多,只是本能的,用自己的力气去保护。
她死了,只是看起来很累的睡着了,这一睡再也没有醒来。
秦螽斯头一次如此实质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她没有回应自己小孩的呼唤,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连告别也没有。
后来,秦家听信算命的话,相信秦螽斯是“旺”他家的小福星,赐名“秦螽斯”。
螽斯衍庆。
衣着华贵的人在这乞丐堆当中无比突兀,那么干净,那么神气,面色红润轻盈,一看就是不缺饭吃。
“我救了你,你也要为我们家带来新的孩子。”秦螽斯的养父是当官的,说话时尽量装出清和,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高高在上,看向脏兮兮瘦小的乞丐,眼中的嫌弃不加掩饰,“你得报恩。”
作为一个官员,家里自然不能有大字不识的儿子,秦螽斯被送去读书明理,学堂里的夫子说:“父母之恩,三生报答轻。”
秦周南,秦诗景出生。
“你要好好爱护弟弟妹妹。”养父每一次都会这样说,“作为哥哥,是你的职责。”
他被大儒看中,得了个小神童的称号。
“以后等你仕途亨通,可不要忘了托举父母照顾弟弟妹妹。”
秦家被抄家流放,他们来到偏远的小山村,没有以前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现在我们就靠你了,你是家里唯一的劳力了。”
养父母全死了,临终之前还在不停的说:“一定要厚葬我们……照顾好弟弟妹妹,好好读书,进京赶考,为家里扫清冤屈……”
年幼的弟弟妹妹哭着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腿:“哥哥,我们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们啊!要养活我们,让我们读书,照顾我们。”
秦螽斯努力的去做工赚钱,供养弟弟妹妹们去村上的私塾,在提着束修给学堂夫子的时候,秦螽斯说:“多谢先生肯收我的弟弟妹妹,这是一点心意。”
秦螽斯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恶霸,被打的半死。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就是缠丝上了秦螽斯身体的故事,缠丝觉得如果不是他倾尽全力偷偷调养这具身体,这具身体恐怕都活不到沉塘的时候候。
这具身体太邪门了,他不应该嘴馋。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天边最后的一点火红褪去,池塘恢复了平静。
他感觉到岸上来了很多人,动静很吵,是秦周南和秦诗景假惺惺的哭声。
“我哥哥非说要吃鱼,说是要去池塘抓鱼,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们要去学堂读书,也没空管他。”
身体被挪动,有人用竹竿把这具身体慢慢的拨回岸边,看样子也很嫌弃这具泡涨的身体。
也可能是怕走到池塘当中,自己也跟着淹死吧,村民平常的时候也算得上是照顾秦螽斯,尤其是隔壁婶子,偶尔会送点腊肉糖果这些的给秦螽斯吃。
“唉,可惜了。”有人如此感叹。
死都死了,再可惜也没什么用。
得了黄金的秦周南和秦诗景都不愿意拿出钱给秦螽斯买个棺材。
于是,草席一裹,随便找了个乱坟岗,扔了。
放家里也不好,已经有味了。
缠丝感觉到肚子开始在胀气,再这么下去,肯定会炸。
他终于可以控制这具身体,在身体胀到爆炸之前,他先剖开腹部阻止了爆炸。
肠子流了一地,很臭。
幸好乱坟岗,大晚上的不会有人经过,不然就会看到一个肿胀的人体,以一种奇特的姿势笨拙的迈着步伐前进,剖开的腹部,内脏一晃一晃。
不怎么疼,就是很奇怪的感觉。
缠丝吃了几只老鼠,头也没有浪费,脆脆的挺好吃。
蛇也很不错,就是有的比较苦,长长的一条跟吃面一样,扭来扭去很劲道,都是先吃头。
他终于可以使用灵力,把这具身体多余的器官和血肉给吃掉,留下皮囊和骨骼。
被水泡发的身体也渐渐恢复成正常皮肤的状态,脸上的伤痕也慢慢愈合。
他用树藤把肚子缝起来,在天亮之前蹦蹦跳跳的回了家。
经过一晚上的消化,他终于明白想要脱离这具身体,就要完成这具身体的愿望。
供养弟弟妹妹们成才,为家中申冤。
这是秦螽斯一直以来的愿望。
还有更深的……
缠丝闻到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很特殊,有一点点泥土的腥味,带着天然的潮湿,最后是属于草木清新的味道,有植物的微苦,有露水的微甜。
很舒服的感觉,好像他还是那条无忧无虑的虫子……
他感觉身体好像被什么划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只是有一种违和的异样感。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有做梦了,他为什么会梦见以前的事呢。
他不是已经快要成功的,彻底摆脱这具身体,他快要完成这具身体所有的愿望。
他承认对这具身体产生了感情,就像住了很久的家一样,他一定要离开,可内心还是会有不舍得。
果然还是情绪被牵动的太严重了呀。
眼前的场景是……白天了吧?
阳光透过纸糊的窗子照进来,上面是爬了蛛丝的房梁,有些眼熟,这是秦螽斯的房间。
他看见了一双冰凉的眸子,漆黑深邃,明明有反光,给人的感觉就是暗沉沉的。
那个人面上覆了一层布,头上包裹着什么,只有一双眼睛,这样无喜无悲的打量着他。
这个人身上有一点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