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银御行前往体育馆帮忙、藤原千花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柒月刚将辉夜护送到长椅旁坐下的时候。
不远处,那位竞选失败的高二学长正失魂落魄地站在公告栏前,死死盯着那张写有压倒性票数差距的白纸,脸上带有着不甘,那更多的是早就知道结果的释怀。
不过周围的喧闹和庆祝都与他无关,世界仿佛给他留下了一片灰暗。
然而,就在这最低落的时刻,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勇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她似乎一直默默关注着他,此刻看到他如此消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感。
“学长……”
女生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请不要灰心!在我心里,你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而且……而且特别帅气!”
她的脸颊绯红,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但目光却毫不退缩地看着他。
学长愕然抬头,对上女生清澈而充满关切的眼睛。
“其实……其实我仰慕学长很久了……”
女生终于鼓足勇气,袒露了心意,“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这如同小鹿一样闯进学长心中的女生,像一道阳光驱散了那一片灰暗。
他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位在失败时唯一走向他、给予他温暖和肯定的女生,被认可的感觉瞬间充满心灵。
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好……好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从冰冷变为微妙的暖昧。
女生欣喜地捂住了嘴,眼中泛起泪光,而学长也仿佛重新找到了某种价值,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甚至带上了一点不太好意思的红晕。
这一幕,恰好完完整整地落入了正坐在不远处长椅上休息的辉夜眼中。
她安静地看着那个女生如何勇敢地“趁虚而入”,看着学长如何从绝望中被拉回,看着两人之间那种简单而直白的情绪流动
喜欢,就说出来;想要,就去争取;失败了,还有人在身边……
这种她从未体验过、甚至从未理解过的“普通”情感模式,以一种极其直观的方式冲击着她的感官。
眼眸中闪过渴望
她迅速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对刚刚诞生的、与自己熟知规则格格不入的小情侣,但那一幕已经像一枚种子,悄然落入了她的心田。
不久后,一行人离开了终于收拾干净的竞选会场。
夕阳已然西沉,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选择庆功地点时,出现了小小的插曲。
藤原千花原本兴奋地提议去某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超高级料亭,但丰川柒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我长期订着‘言叶之庭’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不错,环境也安静,去那里吧。”
他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白银御行经济状况的敏感话题,但藤原千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地拍手
“对哦!那家店的甜点超好吃的!”
而辉夜,也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几人心照不宣地、极其自然地避开了可能让白银御行感到任何局促的高档场所,这份无声的体贴,让白银御行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
言叶之庭轻松而喧闹的氛围与四宫辉夜习惯的餐厅截然不同。
二楼靠窗的位置果然极佳,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流和霓虹闪烁的街景,东京繁华的夜色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映入眼中。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这一次的奥寺美纪熟练且热情地引着他们入座。
氛围轻松下来,但四宫辉夜坐在柒月对面,酒红色的眼眸深处,依旧带着一丝游离和微妙的局促,仿佛还在适应这种过于“普通”的热闹环境。
随着奥寺美纪的离开,短暂的安静弥漫开来。
白银御行作为新会长,正准备开口活跃气氛,辉夜却先一步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贯的语气,不过已经听不出那种尖锐冰棱的感觉了。
“其实……这次竞选,我并未出太多力。
主要是藤原同学的调查和丰川同学的演讲……以及白银会长自身的努力。
参与这样的庆功宴,我……”
她的话语未尽,意思却很明白——她觉得自己功劳不够,受之有愧。
那份“冰之辉夜姬”的疏离感仍在负隅顽抗,习惯性地将自己置于孤独的位置。
“四宫同学!”
白银御行立即打断她,语气诚恳而坚定
“怎么能这么说!你的演讲稿写得无懈可击,这本身就是巨大的贡献!”
他的话语仍未结束,但已经站起身,拿起面前倒好柠檬水的玻璃杯,郑重地看向辉夜
“我,白银御行,作为新任学生会长,在此正式邀请你,四宫辉夜同学,担任67届学生会的副会长!我们需要你的智慧和力量!请务必答应!”
藤原千花也立即跟着起哄,兴奋地举起杯子
“对对对!辉夜同学当副会长最合适了!柒月同学当总务,我的话……嘿嘿,我对这些都不挑啦,完美的组合!来,为了我们新生学生会,干杯!”
“这也算是我的邀请。”
柒月带着温和而笃定的笑意,同样举起杯子,目光中带着支持和一种“你本就属于这里”的认可,
“来吧,四宫同学,和我们一起,在接下来的一年共同努力吧。”
辉夜彻底愣住了。
副会长的邀请来得如此直接而郑重,毫无回旋的余地。
她看着眼前三张带着截然不同却同样真诚的期待的面孔
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强烈需要和被全然接纳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势不可挡地汹涌而来,彻底浸润了她冰封已久的心房。
她下意识地看向柒月,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最后的确认,柒月回应给她一个轻微却无比肯定的点头。
‘被需要……被认可……这个小团体……家庭?不,不是那种血缘关系的联系。但……似乎是一种更紧密的、基于共同目标和彼此信任的联结。’
一种近乎“顿悟”的感觉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经营好这个“学生会家庭”的关系……似乎……并不需要再时时刻刻披着那层隔绝一切的冰冷铠甲了?’
为了在庞大的四宫家复杂社交中保护自己而进化出的“冰之辉夜姬”人格,此刻在面对这个小小的、真诚的、目标明确的“自己人”圈子时,忽然显得如此多余而笨重。
她不需要对所有人冰冷来筛选威胁,她只需要守护和经营好眼前这几分珍贵的关系就够了。
酒红色的眼眸中,那层仿佛永恒存在的、隔绝内外的薄雾,在这一刻如同被温暖的春风吹散,清晰地映照出头顶灯盏温暖的光晕。
她脸上那层完美的、拒人千里的面具,如同冰雪遇到暖阳,悄然融化,露出一个无比真实动人的、带着点点释然和全然接受的浅浅弧度。
她缓缓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声音依旧比常人清冷一些,却不再有刺骨的寒意,反而多了几分属于“人”的柔和神态
“我明白了。副会长一职,我接受了。为了……新的学生会。干杯。”
“干杯!”
四只盛着柠檬水的玻璃杯轻轻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这温馨喧闹的餐厅里或许并不突出,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宣言,郑重地宣告着“冰之辉夜姬”的正式退场,一个更复杂、更鲜活、更真实的“四宫辉夜”,于此诞生。
餐桌上,话题渐渐展开。
藤原千花兴致勃勃地聊着学校的八卦和有趣的社团活动,手舞足蹈;
柒月则分享了一些最近流行的独立音乐和暑假在海岛别墅观星时拍下的彗星照片;
白银则认真地请教着柒月关于学生会工作的具体经验和注意事项,笔记做得飞快。
辉夜虽然话依旧不多,但状态明显松弛下来。
她会精准地插入一两句点评和建议,言语间偶尔流露出的一点点天然的腹黑和犀利吐槽,让熟知她原本面貌的柒月忍不住嘴角上扬,觉得十分有趣。
她甚至会在藤原千花讲到某个特别离谱的八卦时,轻笑摇头,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柒月,仿佛在寻求共识,而柒月也会默契地回以一个“我懂”的眼神。
这种频繁而自然的互动,是以前绝不可能出现的。
白银御行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学习着,同时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然而,一个现实的问题被放大凸显了出来——“可以聊的东西太少了!”
他能敏锐地感觉到,除了他之外的三人的交流,无论是谈论的话题深度,还是那种自己能够感受到的认知的缺乏
比如柒月提到某款钢笔的书写感受,辉夜自然接话讨论墨水流动性,但是白银御行并不懂钢笔,也不懂墨水,只知道自己老爹送给自己的老旧钢笔也许值好像还值点钱。
又如藤原说起彗星那天的场景,辉夜和柒月都能讲上一两句,但自己那天完全在室内打工,根本没有看到彗星,就连唯一的彗星照片都是妹妹拍下来给自己看的
他知道,周围三人已经努力的寻找着很寻常的话题,但是自己还是离一般人太远了。
他没有那些一般人都会知道的小tips
藤原似乎感觉到了白银的些许局促,故意插科打诨地想缓和一下,但反而让白银更清楚地意识到差距。
一股熟悉的、因出身差距带来的自卑感悄然滋生。
但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他将那份自卑狠狠压下,封印在心底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大的专注力和随机应变能力。
他努力跟上话题,适时提出简洁的问题,甚至巧妙地用自嘲来化解可能出现的冷场,反而显得坦诚又可爱。
“白银会长!白银会长!”
藤原千花突然放下叉子,拿起一根长长的面包棍充当话筒,一脸“严肃”地凑到白银面前
“这里是秀知院学院媒体部!请问新上任的白银会长,对于新学年社团经费的分配,有什么高见吗?
特别是……像我们桌游部这样致力于活跃校园文化、增进同学友谊的优秀社团,是否应该获得……嗯,更‘充足’的资源倾斜呢?”
她的大眼睛扑闪着,充满了“你懂的”期待。
白银被这突如其来的“采访”弄得一愣。
藤原千花立刻用极其拙劣的手法模仿魔术师,从旁边的自助饮料区“变”出了一瓶可乐,
“啪”地一声塞到白银手里,然后还压低声音,凑得更近,一脸“潜规则”的表情
“一点小小的‘润口费’,会长大人,请多多关照哦~”
白银御行看着手里那瓶明显是餐厅提供的、无限量免费畅饮的可乐,再看看藤原千花那一副“光明正大”还理直气壮、甚至有点小得意的样子,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的额头仿佛挂下三条黑线,之前对于藤原千花那种“活力四射、调查靠谱”的美好第一印象,在这一刻,伴随着某种幻灭的声音,‘咔嚓’一声,彻底崩碎成了渣渣。
“藤原同学……”白银御行扶额,哭笑不得,努力摆出会长的威严。
“首先,你这用的是餐厅的免费可乐吧?
其次,别这么光明正大地来贿赂会长啊!
经费分配必须公平、公正、公开!桌游部的申请,请务必按照流程提交详细的预算报告书!”
“诶——!白银会长好严格!不通人情!”
藤原千花夸张地哀嚎一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回去,逗得柒月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连一旁的辉夜也抬起手,掩饰性地遮了一下嘴角。
晚餐就在这轻松愉快(对藤原来说或许是单方面被拒的哀怨)的氛围中走向尾声。
夜色渐深,窗外的霓虹愈发璀璨。
走出“言叶之庭”温暖喧闹的怀抱,晚风立刻带来了些许凉意。
考虑到时间已晚,再特意召唤宅邸的司机显得过于兴师动众,护送两位女生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两位男生身上。
“藤原同学,我们顺路坐电车回去吧?”
白银御行主动提议,藤原的家和他回家的方向有重合的电车线路。
“好呀好呀!白银会长请客吗?”
藤原千花立刻元气复活,仿佛刚才的“挫折”从未发生。
“车费我还是出得起的!”白银无奈又好笑地应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柒月则自然地看向辉夜,声音温和:“我送你到宅邸门口吧。”
辉夜微微颔首,没有拒绝,轻声道:“……有劳了。”
于是,两组人在餐厅门口分道而行。
白银和叽叽喳喳、依旧活力无限的藤原朝着电车站的方向走去。
而柒月则与辉夜并肩,踏上了通往四宫家方向的、相对静谧的街道。
夜色温柔,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又渐渐缩短,周而复始。
这是辉夜的“新形态”下,第一次与柒月单独相处。
没有了学生会其他成员,没有了餐厅的喧嚣,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城市夜晚遥远的背景噪音。
“感觉如何?副会长大人?”柒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他用了这个新头衔,带着些许调侃。
辉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地感受和梳理自己此刻的状态。
晚风吹拂着她如墨玉般的长发,几缕发丝调皮地掠过她光洁的额角和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
她没有立刻拂开,而是任由它们飘动。
“……很奇妙。”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软一些,没有了刻意维持的清冷和距离感,像是对信任的人泄露一丝真实的感受
“像……脱下了一件穿了很久、很沉重但已经习惯了的、甚至以为是皮肤一部分的外套。”
她尝试着用比喻来描述这种陌生的轻松感。
她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柒月,眼眸在路灯下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里有迷茫,有对新体验的新奇,也有些许卸下重担后的、纯粹的轻松。
“以前从未想过,仅仅是在一个几人的团队里……也会感到……安心。”
她似乎在努力寻找最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柒月笑了笑,没有追问或点评,只是与她保持着令人舒适的步距,默契地漫步前行。
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学生会未来的工作设想,聊起藤原千花那令人头疼又不可或缺的活力,甚至聊到了今晚的烩饭味道不错,以及餐厅里那幅有趣的挂画。
话题琐碎而平常,却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朋友间闲谈的放松和惬意。
辉夜发现,自己不需要再刻意维持“冰之辉夜姬”的距离感和完美仪态,她可以更自然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哪怕是带着点腹黑的吐槽;
可以因为柒月一个不经意的、略显促狭的玩笑而微微抿唇,甚至回以一句更犀利的“反击”;
可以相对坦率地说出“安心”这种曾经绝对会被视为弱点而深藏心底的感受。
那些更“人性化”的烦恼和思考方式,以及属于“四宫辉夜”这个人本身的、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层次,正在这个温暖的夜色中悄然滋长、舒展。
不知不觉,四宫宅邸那森严宏伟、仿佛与世隔绝的巨大门扉已近在眼前。
门廊下冰冷的光线勾勒出早坂爱静立等候的身影,如同一个沉默的提醒。
柒月在距离那威严大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就送到这里了。”
辉夜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朝向柒月。
夜色中,她的轮廓似乎被路灯柔和的光晕模糊了边缘,显得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和距离感。
那双终于清晰映照出外界光影、仿佛点上高光的眼眸,明亮而生动地看着柒月。
“嗯,谢谢。”
她轻声回应,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关于今天的演讲,或许是关于未来的工作,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最简单、却也最包含内容的告别。
“下周见。”
“下周见,副会长大人。”
“大人是多余的。”
柒月微笑着点头。
他看着辉夜转身,走向那扇沉重的大门。早坂爱恭敬地躬身,无声地为她打开门。
在门扉即将合拢的瞬间,早坂爱敏锐至极的目光飞快地捕捉到了自家大小姐的背影
那总是挺得笔直、仿佛时刻绷紧的脊背,竟然多了放松的感觉。
那行走间精确到厘米、如同尺规丈量的步伐,也似乎多了区别于以往的自然,少了几分刻板。
早坂爱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了然与欣慰,心中默念:“大小姐,似乎真的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了。”
柒月目送着那扇巨门彻底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这才转身,融入了东京斑斓的夜色之中。
门扉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像一个无形的开关,瞬间将“言叶之庭”里残留的、带着食物香气、笑语喧哗和温暖人情味的空气彻底切断。
取而代之的,是四宫宅邸玄关里那空旷到令人心悸的空间、大理石地面反射出的冷清如水的月光(即使室内灯火通明),以及一种近乎真空的、沉重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精心调配的木质香氛,却嗅不到一丝一毫人间烟火的气息,冰冷而缺乏生命力。
佣人们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蜡像,垂首侍立在各自的位置上,鞠躬的角度、问候的声调、甚至嘴角的弧度都精准到毫厘不差,完美却毫无生气。
除了其中那双熟悉的、带着关切的蓝色眼睛——早坂爱。
辉夜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这程式化的迎接。
她步履无声地穿过漫长而空旷的回廊,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哒、哒”声,在这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反而更衬托出这宅邸令人窒息的庞大、冰冷与空洞。
方才餐桌上藤原千花手舞足蹈讲述的趣事,白银御行努力跟上话题时眼中闪烁的认真与斗志,柒月点评食物时那双带笑的眼睛和偶尔瞥向她的、带着了然与鼓励的眼神……
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与色彩的碎片,此刻像投入深海的火柴,瞬间被这无边无际的奢华与冷寂吞没、熄灭、冷却。
一种微妙的心理落差感,如同初春时节冰面下汹涌的暗流,悄然侵蚀着刚刚在心底萌发、尚未稳固的暖意与新绿。
这里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那个刚刚体验到的、“四宫辉夜”可能拥有的另一种形态,与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现实世界,存在着何等巨大的鸿沟。
回到房间,厚重的丝绒窗帘早已被女仆拉上,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书桌上那盏孤零零的台灯散发着有限而冷清的光明,在无边黑暗中撑开一小片孤岛。
她习惯性地先处理了几份家族送来的简单报告,仿佛要用这种熟悉的日常来快速覆盖掉今晚那些“出格”的体验和情绪。
当敲门声响起时,她几乎松了一口气。
“进来吧。”
早坂爱端着温热的牛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如既往、恰到好处的恭敬,但眼神里明显比平时多了几分“我很好奇”的探寻神色。
“大小姐,温牛奶给您送到了。”
她将杯子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在辉夜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总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微微弯起。
“今晚的大小姐,似乎……格外有些不同呢。”
她的语气比平时稍微大胆了那么一丝。
辉夜端起牛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传来的温润触感,目光却有些游离地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乳白色液体上。
不同?是的。
那种卸下了名为“冰辉夜”的沉重剪影外壳后,内里新生的、尚且陌生而笨拙的自我,正笨拙地感知着外界、并试图回应外界的感觉,依旧残留着。
这种感觉,如同赤足行走在初融的雪地上,带着微凉的刺痛感,却又伴随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自由的轻盈。
而且,还有一种莫名的、心尖上仿佛被羽毛轻轻搔刮的、微痒而躁动的感觉,让她有些困惑。
“或许吧。”
辉夜的声音比平时略低,少了那份刻意维持的凛冽,透着松懈和……迷茫?
“只是参加了一个……还算有趣的聚会。”她试图轻描淡写。
早坂爱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了然和欣慰。
“辉夜大小姐也开始成长了呢。学会享受有趣的聚会,不再仅仅将它们视为必要的、需要计算回报的社交任务。”
这过于直白的评价让辉夜微微一怔,随即,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冲动猛地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被说中心事般的、混合着羞恼和想要辩解的情绪。
她放下杯子,抬眼看向早坂,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近乎“恼羞成怒”的生涩
“早坂,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无趣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这绝非以往那个“冰之辉夜姬”会做出的反应
按照惯例,她只会用冰冷的沉默或是精准而毒舌的反击来维持距离和威严。
此刻的她,竟然像一个被戳破心思的普通少女一样,试图用略带嗔怪和情绪化的语言来掩饰内心的波动和那点莫名的羞涩?
早坂爱显然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前所未有的鲜活反应,脸上充满了“果然如此”的笑意,但她很懂得分寸,没有进一步调侃,只是恭敬地欠身:“不敢。只是为您感到高兴。”
她顿了顿,看着辉夜微微泛红但也许是灯光错觉的耳尖,以及那明显不同于以往的、带着情绪的眼神,忽然恶作剧心起,或者说是想再推进一步,故意拉长了语调,轻声说
“辉夜大小姐,您这心情,会不会因为与丰川同学一起度过的这么久的时间,然后喜——”
“没有的事!”
辉夜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几乎是瞬间打断了早坂爱的话,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也有些慌乱地移开,仿佛要掩盖什么
“只是……只是觉得以后的学生会工作可能会有点意思而已。你多心了。”
那瞬间加快的心跳和莫名的慌乱感,却更加清晰地告诉了她自己,有些事情正在起变化。
早坂爱从善如流地收住了话头,脸上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微笑:“是我失言了。夜已深,请您早些休息。”
她说着,便准备像往常一样收拾托盘离开。
“等等,早坂。”辉夜忽然叫住了她。
早坂爱停下脚步,回身:“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辉夜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垂在胸前一缕长发,目光有些游移,似乎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那个在公告栏前看到的、女生向学长告白的画面,以及那种简单直接的情感表达,再次浮现在她眼前,刺激着她。
那种渴望变得“普通”、渴望体验“平凡”情感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早坂我……我有时候会想能不能……偶尔也像普通的女生一样……”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声音越来越小
“……尝试一下……变得……可爱一点?不要总是……那么‘尖锐’。”
她说得磕磕绊绊,词不达意,但早坂爱完全明白了。
她的眼中闪过无比惊讶的神色,随即化为一种极度兴奋和充满使命感的亮光——她等待这一刻太久了!
“我明白了!大小姐!”
早坂爱的语气瞬间变得活力十足,她立刻放下托盘,快步走到辉夜的梳妆台前,打开一个隐藏得很好的抽屉
‘我怎么不知道我房间还有这个抽屉?’
那里面竟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风格、以备不时之需的饰品,从典雅到活泼应有尽有。
她熟练地从中间挑选出一条质感极好、颜色与辉夜瞳孔颜色十分相近的酒红色缎面发带。
“请您坐下,”早坂爱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让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尝试一下!”
辉夜有些迟疑,但还是依言在梳妆台前坐下。
早坂爱站在她身后,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她如绸缎般光滑的长发。
她没有选择复杂的编发,而是简单地将辉耳侧的两缕头发轻轻向后拢起,然后用那条酒红色的发带在脑后偏上的位置系了一个精巧的蝴蝶结,让剩余的头发依旧自然披散下来。
这个发型非常简单,甚至谈不上多大的改变,但那条温暖色调的发带瞬间柔和了辉夜过于清冷的气质,额前和脸侧散落的些许碎发也打破了以往一丝不苟的刻板印象,增添了几分柔美和生动。
早坂爱将一面手持镜递给辉夜,让她能看到脑后的效果。
辉夜看着镜中的自己,愣住了。
镜中的少女依旧是她,五官精致,气质出众,但那条发带和微调的发型,仿佛点睛之笔,让她看起来……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这是那一点点她所渴望的“可爱”?
一种极其陌生而又新奇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那只柔软的蝴蝶结,指尖传来缎面光滑微凉的触感。
“……怎么样?”早坂爱期待地问,眼里闪着光。
辉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久久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困惑,有羞涩,有不确定,
但最终“嗯……”的回应出现,早坂爱高举着手比着yes
夜更深了。
但在这个冰冷的宅邸里,一颗渴望破茧的心,正开始尝试着,轻轻地、笨拙地,扇动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