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赵铭试探着开口:“妈,你说老师说过不用花钱……是哪个老师?”
“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叫任素的!”
母亲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就是她!张小妹就是被她撺掇着跑出去的!现在好了,你们一个个心都野了,闻着点外头的味儿就坐不住了!”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混着愤怒往下掉,手指颤抖地指向虚空:“都是她!都是那个任素害了我的两个儿子啊!”
与此同时,空寂的教学楼内。
王耕捷跟着任素的背影闪进储物间,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可就在他踏入的瞬间,那个引他前来的身影竟凭空消失了。
屋内尘埃浮动,光线晦暗。
他的目光定在房间中央,一张积满厚灰的木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四个簇新的灵牌。
牌位上空无一字,在昏暗中泛着森白的光。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王耕捷的脑海:一直找不到明确下落的,不正是除了任素之外的另外四位支教老师吗?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四个空无一字的牌位,一个猜想浮现:唯独任素的牌位不在其中,是否意味着她还活着?
灵牌前,几枚颜色鲜亮的水果被恭敬供奉着,与周围的破败陈旧格格不入。
王耕捷的视线还锁定在那四个空白的灵位上,一股极寒的阴风已从身后袭来,速度快得惊人!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矮身,一道模糊的黑色爪影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嗤啦”一声在他身后的木门上留下三道深刻的腐蚀痕迹,黑烟缭绕。
王耕捷就着下蹲之势,腰腹发力,一记凌厉的扫堂腿向后横扫,腿风呼啸,却如同踢入一团冰冷的浓雾,虚不受力。
他心中一惊,顺势向前翻滚,与鬼影拉开距离,这才看清袭击者的全貌。
那是一个几乎与储物间阴影融为一体的扭曲人形,没有五官,只有不断翻涌的黑气构成的大致轮廓,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闪烁着两点充满恶意的猩红。
鬼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它再次扑来,双臂化作两道黑色长鞭,带着刺骨的寒意,交错抽向王耕捷!
王耕捷侧身格挡,与一道模糊的鬼影缠斗在一处。
那鬼影攻势凌厉,却并无杀意,更像是在驱赶他,一招一式都逼着他不断后退,直至脊背撞开储物间的门板,重新退回到走廊的光线下。
鬼影在门口悄然消散。
王耕捷站在走廊上,微微喘息,看着自己手臂上正在缓缓融化的白霜,眼神凝重。
这所学校里的鬼怪,只是这一个就很难对付,如果四个一起……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
想起秦书走之前留下的提示,他转身再次走向一楼的教师休息室,决定再搜查一遍。
终于,在一间窗台上摆着枯萎盆栽的房间里,他从床头柜的夹层摸出了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四个年轻人,
风尘仆仆,面带倦色却眼神明亮。他们并肩站在一座尚未完工的建筑前,脚边堆着行李,背景依稀能看出学校早期的模样。
他将照片翻转,背面是一行褪色的钢笔字迹,名字从左至右依次是:
贺州月、徐雅、任放歌……路霖。
夜色渐深,秦书被反锁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指尖下泛黄的纸页窸窣作响。
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一页页翻看着那本橙色的笔记。
字里行间,起初洋溢着蓬勃的热情。
笔记的主人满怀热忱地写道,他受友人之邀,欣然来到绿溪村。
面对孩子们求知的眼神,这位刚毕业的年轻人信心满满,立志要带他们走出大山,去看更大的世界。
然而现实很快泼来冷水。
当他们挨家挨户征求家长同意时,遭遇的却是冷漠与阻拦。
“读书有什么用?”
“还不如早点下地干活。”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父母宁愿让孩子重复祖辈的命运,也不愿给他们一个改变的机会。
面对家长们的顽固,几位同样年轻的老师围坐叹息,却无法辜负孩子们渴望的眼神。
五位年轻的老师围坐在灯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们最终凑出了各自所有的积蓄,分头送给那些家庭,并承诺由学校承担孩子们的所有学费,勉强换来了孩子们入学的机会。
没想到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原本抗拒的家长们见有这等好事,纷纷把孩子送来,甚至有些还在上中小学的孩子也被塞进了高中课堂。
更可怕的是,那些家里没有适龄孩子的村民也找上门来,堵在学校门口大吵大闹。
“凭什么他们家孩子能免费上学?”
“要读大家一起读!”
多亏村长张叔竭力周旋,五位老师不得不再次凑钱,才勉强平息风波,让学校得以运转。
可生存远比办学更艰难。
学生们要吃饭要生活,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每家每户连分出一点粮食蔬菜都舍不得。
于是这些本该拿着粉笔的手,不得不拿起锄头,在学校后面的荒地上开垦种菜。自己种粮、做饭,艰难地维持着学生的温饱。
“真是荒唐至极。”笔记的主人在这行字下面,用力地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墨迹。
秦书的指尖在那道力透纸背的划痕上停留,一撇一捺间犹带着书写者当年的赤诚与锐气。
然而记述的却是桩桩件件令人心寒的往事。
这个村子的贪婪、短视与索取,每一桩、每一件,都配不上笔下的这份真心。
“书书,吃饭了。”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接着是锁链响动。
秦书收好笔记,应了一声。
一旁的窗户被拉开一条缝,一碗饭菜递了进来。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妈也是没办法……委屈你了。”
“若真觉得委屈,就放我走。”秦书的声音平静无波。
窗外沉默了片刻,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今夜是守灵的最后一天,按照习俗要准备明日的下葬事宜,院子里本该人声鼎沸。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外面的喧闹声竟渐渐平息,最终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细微的“咔哒”声——
那把沉重的铁锁,竟打开了。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秦书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那扇门。
门外,浓稠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正无声地邀请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