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盘膝坐在一张雪白的毛茸茸的海兽皮垫上。
这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些新奇，又有些不自在。
她一身利落的劲装在这过于旖旎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金色的长发无拘无束地披散着，发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听到敖尘的话，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拿面前那杯斟满的霞色酒液，那香气实在勾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轻轻覆在了杯沿上。
动作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酒性烈，易乱心神。”
杨戬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但在这密闭暖融的空间里，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棱，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关切？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金暗纹长袍，坐姿挺拔，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守护般的姿态向着孙悟空的方向倾斜。
他甚至没有看敖尘，深邃的漆黑眼眸只垂眸看着孙悟空那只想偷酒的手，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孙悟空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金色的眸子瞪向杨戬，带着被管束的不满。
“杨戬，你少瞧不起人！要是真论酒量，你连我的猴毛都比不过呢！”
她嘴上强硬，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绯色，心跳也莫名快了几分。
这细微的反应，全然落在了另外两个男人眼中。
敖尘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一种慵懒的性感。
“就是，真君未免管得太宽了。”
他亲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起身，步履闲适地走到孙悟空面前，随后微微俯身，将那杯霞光潋滟的酒递到她眼前。
距离近得孙悟空都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与水汽混合的气息。
“大圣海量，我这‘珊瑚酿’虽烈，却最配英雄……与佳人。”
他尾音拖长，目光灼灼，几乎要将人点燃。
孙悟空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某种更深沉的渴望，让她一时怔住，竟忘了去接。
熬尘他莫非……
就在她愣神的刹那，杨戬再次出手。
他没有激烈的动作，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看似随意地在那玉杯边缘轻轻一搭。
一股极细微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传来，让敖尘递出的酒杯稳稳停在了半空。
杨戬抬眸，目光终于对上了敖尘。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没有火花四溅，却仿佛有无形的寒流与暗涌在暖阁内激荡，连流淌的水波都凝滞了片刻。
杨戬的眼神深不见底，平静之下是绝对的掌控欲。
敖尘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并未强行递出，反而就着杨戬阻挡的力道，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自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滑过他微动的喉结，留下诱人的光泽。
“真君……”
他舔去唇边一滴残酒，眼神带着挑衅。
“似乎很了解大圣的……酒量深浅？”
这话问得刁钻，隐含的意味让孙悟空脸颊更红。
她猛地伸手，这次目标明确，一把从敖尘方才放下的玉壶中夺过酒壶，对着壶嘴就仰头灌了一大口。
炽热如火的酒液滚入喉咙，带来一阵舒爽的灼烧感，她畅快地哈了口气，金色的眸子因酒意而更加晶亮。
“好酒！痛快！敖尘，你这酒够劲儿！比王母娘娘那掺了水的蟠桃酿强多了！”
她试图用豪饮来打破这令人心跳加速的诡异气氛，大声道。
“你们俩别眉来眼去的！熬尘你也别多想！我就是听说西海还有劳什子宝贝，心里痒痒，才拉着杨戬去寻宝的！谁知道那鬼地方毛都没有，白费力气！”
话音落下，她自己却猛地一愣。
西海神器……
宝贝……
老骗子当年说的龙宫有不得了的宝贝，就是西海！
只是她走错了路，进了东海，遇见了熬尘，拿了金箍棒，后来又……
这一连串的阴差阳错，莫非真是命运编织的网？
她心绪复杂，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左右两个男人身上扫过。
杨戬看着她因饮酒而愈加鲜活动人的侧脸，看着她强装镇定实则耳根通红的模样。
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他指节轻轻在膝上叩击，将话题引向了正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西海当初，因何覆灭？”
暖阁内的旖旎气氛因这突兀的问题骤然一肃。
敖尘把玩着空杯的动作停下，脸上那风流不羁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海般的沉静与冰冷。
他沉默了片刻，珊瑚酿的香气依旧缠绕，却再也熏不暖骤然降温的空气。
“五百年前。”
他开口，声音里没有了丝毫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西海龙后诞下了一位小公主。”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孙悟空因惊讶而微张的唇，最终落在虚空中，仿佛穿透了五百年的时光与幽深的海水。
“我随父王前去道贺。”
他顿了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行至半途……西海生息，就在我们所有人的感知里，瞬间……断绝了。”
“等我们赶到。”
敖尘声音更沉，带着一种被岁月磨砺过的钝痛。
“没有厮杀，没有反抗的痕迹，只有……死寂。西海龙宫化为废墟，生灵尽数湮灭……我父王，为了强行撕开一条送我离开的生路，龙元耗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比任何详细的描述都更具冲击力。
孙悟空握着酒壶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红晕渐渐被一种肃穆取代。
她看着敖尘，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锋芒，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内敛的哀恸。
这与平日里那个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龙王判若两人，让她心头莫名一沉，泛起一丝陌生的惋惜。
杨戬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
西海小公主的诞生，与西海的瞬间覆灭，这背后隐藏的阴谋与力量，令人心惊。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孙悟空因敖尘的叙述而气息微乱，那细微的波动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置于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拢。
暖阁内，暗流汹涌。
霞光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照着三人之间纠缠难清的情愫，各自深藏的过往与眼前无形的较量。
珊瑚酿的香依旧缠绵，却再也化不开这弥漫在海水中的沉重而暧昧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