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玉台上的锅铲还在那儿，卡在石缝里，铲面朝东，映了第一缕阳光。姜小葵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没去碰它。
她看了会儿，转身走了。
昨夜的事像一场梦，但手腕上缠的新布条是干的，腰间空着，锅铲没插回来。这说明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逃。
大长老已经在山门下的广场等她。他穿了件干净的袍子，手里拿着一块青玉令符，递过来的时候还带着体温。
“今天开山门。”他说，“收新徒。”
姜小葵接过令符，冰凉的，上面刻着“天机”二字。她捏了捏，问：“我站哪儿？”
“你站着的地方，就是他们要看的地方。”大长老看着她，“你是活的传说，不用说话，他们就会信。”
她皱眉，“我不想让他们信我，我想让他们信自己。”
大长老笑了，“那你得先让他们看见——人可以不怕，也可以不逃。”
山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百来个少年少女按名字登记，测灵根，验体魄。有的紧张得手抖，有的蹦跳着说话，还有几个凑在一起比谁背的入门经更熟。
姜小葵站在测灵台边上，麻布短打没换，脚上还是那双旧草鞋。有人认出她，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那就是圣女？”
“听说她用锅铲画符，一铲子把黑风寨三当家拍进地里。”
“真的假的？锅铲还能当兵器？”
话音未落，一个穿灰布裙的小女孩往前走时绊了一下，扑通摔在地上。膝盖蹭破了皮，她咬着嘴唇没哭，可眼圈红了。
周围人哄笑起来。
姜小葵几步上前，蹲下扶她起来。动作利索，没半点迟疑。
“疼吗？”她问。
小女孩摇头。
“那记住，站起来的地方，就是你能走的起点。”姜小葵拍拍她肩膀，把她送回队伍里。
人群安静了几息。
她站直身子，扫了一眼排队的孩子们。大多眼神发亮，带着兴奋和期待。也有几个低着头，缩着肩，像是怕被叫到名字。
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山门的样子。那天她躲在药篓后面，差点被守门弟子当成野孩子赶出去。要不是大长老多看了一眼，她可能早就饿死在山脚了。
现在轮到她站在这里了。
测灵开始。一道金光柱从灵台升起，照在孩子身上，能看出灵根强弱。有人大放光彩，引来一片惊叹；也有人光柱微弱，被人悄悄议论。
轮到一个瘦小的女孩上台。她穿得单薄，头发扎得歪歪扭扭，手指紧紧抠着袖口。
金光升起的瞬间，灵柱猛地一震，颜色从淡蓝转成深紫，又闪出一点金边。监考弟子脸色变了。
“这是……变异灵根？”
话没说完，女孩突然打了个哆嗦，灵气失控，一股气浪冲开四周屏障。旁边两个孩子被掀翻在地，好在没人受伤。
她当场跪下，声音发颤：“对……对不起！我不该来的！我控制不住……我是个废物！”
没人上前。
监考弟子皱眉，正要宣布淘汰，姜小葵已经走上台。
她没看灵柱，也没理其他人，直接单膝蹲下，挡在女孩面前，把她护住。
“你怕什么？”她问。
女孩抬头，眼里全是泪，“我怕……伤到别人。我每次一紧张，灵气就乱窜。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灾星，连爹娘都把我送走……”
姜小葵没说话，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还在抖。
“我小时候也这样。”她说，“摔跤不敢爬，说话不敢大声，看见人多就躲。我觉得自己没用，活着只会拖累别人。”
女孩睁大眼睛。
“后来我才明白，”姜小葵继续说，“不是你拖累别人，是别人没本事接住你的好。”
她站起身，转向全场。
“灵根高低不决成败，心火不灭才是真种。”她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这孩子，我带了。”
台下哗然。
有人低声嘀咕：“圣女亲自收徒？就为一个失控的丫头？”
“她刚才那灵压，说不定是邪脉！”
“万一炸了怎么办？”
姜小葵没解释。她只是走到女孩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
“走吧。”她说。
女孩没动，还在发抖。
“你要是不想跟我走，现在就可以说。”姜小葵看着她，“我不强迫任何人。”
女孩咬着嘴唇，眼泪掉下来，可手却一点点用力，回握住了她。
“我……我想学。”她小声说，“我不想再被人推开。”
姜小葵点点头，“那就别松手。”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灵台。身后议论纷纷，可没人敢拦。
大长老站在高处看着，没跟上来。他只是把手里的名册合上，轻轻放在石桌上。
阳光洒满青石阶，新一天的选拔还在继续。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追着那两个身影。
她们穿过广场，走过药圃，往山后居所走去。
路上遇到几个年轻弟子，见了姜小葵连忙行礼。她点头回应，脚步没停。
快到住处时，女孩忽然小声问：“我……真的能留下来吗？”
“你想留？”姜小葵反问。
“想。”
“那就留下。”
“可我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规矩……要是做错了事……”
“做错事就改。”姜小葵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你以为我第一天进来就懂规矩？我偷过厨房的米，睡过柴房，还拿锅铲敲过值夜弟子的头。”
女孩愣了下，忍不住笑了。
“那你……不怕我给你丢脸？”她问。
姜小葵也笑了，“我要是怕丢脸，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她推开屋门，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墙角堆着几本旧书。窗台上摆着个陶碗，盛着清水，映着天光。
她指着床边的位置，“以后你就睡那儿。”
女孩点点头，小心翼翼走进去，站在屋子中央，手还不知道该放哪儿。
姜小葵看了看天色，“中午我做饭，你要吃吗？”
“吃！”女孩马上答，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可以帮忙洗菜。”
“行啊。”姜小葵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小刀，“切菜别切手就行。”
女孩接过刀，认真点头。
姜小葵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笨拙地摆弄刀柄，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松了下来。
她不是一个人了。
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跑的小丫头。
她是姜小葵，是圣女，也是现在，一个要教别人怎么走路的人。
屋外传来钟声，七下，是午时的报时。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地上，划出一道明亮的线。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抬头问：“师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姜小葵正要答，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传令弟子匆匆赶来，拱手道：“圣女，大长老请您去一趟藏书阁。”
“什么事？”她问。
“说是……东荒那边来了消息，有个村子昨夜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