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还没散尽,那人已经走到十步之内。
姜小葵猛地站起身,腿还在发软,但她还是挡在阿虎前面。手掌贴住青铜碎片,那东西立刻热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来人穿着灰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脚上一双旧布鞋,鞋尖破了个洞。他走路不快,也不慢,手里拄着一根竹杖,杖头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天”字。
高僧站在一旁,没动,也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姜小葵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头她见过。荒庙那天,黑风寨的人刚杀完人,火光冲天,她抱着药篓想逃,结果被一块塌下来的梁木砸中肩膀。就是这个老头,从烟里走出来,看了她一眼,说:“天选之人,何必躲命?”
当时她以为是个疯和尚,甩了句“要饭还挑时辰呢”,爬起来就跑。
现在他又来了,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连脸上那道斜过鼻梁的疤都没变。
“你到底是谁?”姜小葵声音有点抖,不是怕,是累出来的,“大清早的,装神弄鬼有意思吗?”
老头停下脚步,把竹杖往地上一顿,笑了一声:“我走了一夜山路,脚底起泡,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你就给我这待遇?”
“你要吃早饭我可不做。”阿虎从后面探出头,“我们这儿连米都没有。”
“我不是来吃饭的。”老头看着姜小葵,眼神忽然沉了下来,“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我家在青岩村。”姜小葵冷笑,“现在坟头草都两尺高了。”
“我说的家,不是村子。”老头慢慢抬起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片,残缺不全,边缘参差,像被硬生生掰断的。
姜小葵盯着那块玉,心跳突然乱了一拍。
她没动,但手里的碎片自己震了一下,烫得她差点松手。
老头把玉片举到半空,轻轻一转。阳光穿过雾气照上去,玉片边缘泛出一道金线。他再往前一步,将玉片靠近她的碎片。
咔。
一声轻响,两块东西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金光从缝隙里钻出来,在空中扭了几圈,凝成两个字:**天机**。
姜小葵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那两个字悬在半空,晃了三下,才慢慢消散。
“这是……什么意思?”阿虎缩了缩脖子。
“意思是你小姑娘,不是什么野丫头。”老头收起玉符,“你是天机阁第二百三十七代圣女,十年前被人从断云崖扔下来,靠这块信物活到现在。”
“谁信啊!”姜小葵脱口而出,“我爹是种地的,我妈早死了,我还帮王伯家喂过猪!”
“那你右眼尾那颗痣,怎么解释?”老头眯眼,“每代圣女都有,位置分毫不差。”
姜小葵抬手摸了摸那颗痣,指尖有点凉。
“还有这战甲。”老头指了指她手腕上的布条,“你觉醒那天,金纹从皮下冒出来,像蛇蜕皮——这话你跟高僧说过吧?他说三十年没见过有人靠吼都能结印。因为你根本不用学,那是血脉里的东西。”
她不说话了。
这些事,她只跟高僧提过一次。
老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皱巴巴的,像是塞了好多年。他抖开,上面画了个婴儿襁褓,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癸亥年七月初九,圣女降生,命格冲煞,送离山门**。
下面盖了个红印,正是“天机阁主印”。
“这……哪来的?”她声音低了。
“我抄的。”老头说,“原件烧了。那天晚上,有人攻上天机阁,杀了三十六位长老,抢走了九转轮回盘的一角。我们拼死保住你,把你裹在符箓里扔下断云崖。本来派了人接应,结果接应的人死了,你就在山下被人捡走。”
姜小葵脑子里嗡嗡响。
她想起王伯临死前抓着她的手,嘴里念叨:“小葵……快跑……别回头……他们找的是你……”
原来不是胡话。
“所以你们找了我十年?”她问。
“找了十年。”老头点头,“直到三天前,信物共鸣,我才顺着气息找来。”
姜小葵低头看手里的碎片。它安静地躺着,温温的,像块暖玉。
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赶紧仰头眨了眨眼。
“那你又是谁?”她问。
“我是大长老。”老头拄着竹杖,“姓陈,名字不好听,你叫我老陈就行。”
“老陈?”阿虎咧嘴,“这么大的事儿,您叫这名儿,跟村口卖豆腐的老张似的。”
“我本来就在山下开了个豆腐坊。”老陈叹气,“等了十年,生意都做熟了,昨天才收到信号,连夜赶上来。”
姜小葵愣住:“您就是那个每天推车喊‘新鲜豆腐——三文一斤’的老头?”
“对。”
“我还买过您两回豆腐。”
“我记得。你说太咸,让我少放盐。”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笑了。
高僧在一旁摇头:“你们倒是认亲认得快。”
“这不是挺自然的嘛。”老陈拍拍衣服,“总比一见面哭天抢地强。”
姜小葵笑完,脸又沉下来:“所以,我现在是圣女了?穿金戴银,住高楼,手下一群弟子喊我师尊?”
“你现在是通缉犯。”老陈说,“黑风寨背后有人,他们不是为了抢东西,是为了找你。你身上的信物能打开天机阁最深处的门,那里面藏着一件东西,能让整个修行界翻天。”
“什么东西?”
“不能说。”老陈摇头,“说了你会怕。”
“我已经怕了。”她握紧碎片,“但我更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就算真是圣女,也是个喂过猪、挖过药、被狗追过三条街的圣女。”
“正因为这样。”老陈看着她,“天机阁以前的圣女,从小养在山上,不沾尘世,最后都成了摆设。你不一样,你在泥里滚过,知道什么叫活不下去。这种人,才扛得住命。”
姜小葵没说话。
远处一只鸟飞过,翅膀扑棱了一下,惊落几滴露水。
阿虎搓着手:“那个……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咱们……非得回去不可吗?”他小声说,“能不能找个镇子藏起来?我听说北边有个地方,专门收留逃难的,管吃管住,还能学修鞋……”
老陈没回答。
姜小葵却转头看他:“阿虎,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偷李寡妇家黄瓜的事吗?”
“记得啊。”
“她追我们,你摔进粪坑,我在边上笑岔气。”
“你别提了……”
“那时候咱俩多惨?冬天没棉鞋,脚趾头冻得发紫。可我们也没想过一辈子躲粪坑里过活。”
阿虎低下头。
“现在也一样。”她说,“我可以躲,但躲到哪天是头?他们能找到青岩村,就能找到北边的镇子。我不想再回头看一眼,发现又没人了。”
她抬头看向老陈:“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得去。”
老陈点点头:“路上不会轻松。”
“我不怕。”她活动了下手腕,“再说,我现在也不是手无寸铁了。”
她抬起手,掌心贴住碎片,深吸一口气。
金纹从手臂蔓延上来,肩头浮现出半片战甲,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能护住要害。
“行。”老陈笑了,“有这劲头,就不像假的。”
他转身看向山谷外:“天机阁在中州北脉,翻过七座山,渡两条河。我们得赶在蚀星阵启动前回去,否则气运一断,谁都救不了。”
姜小葵嗯了一声。
她最后看了眼这片山谷。她在这里练出了第一道能劈石头的光束,也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撑。
她迈步向前,走到老陈身边。
“对了。”她忽然说,“您那豆腐,真挺咸的。”
“改不了了。”老陈叹气,“手艺就那样。”
两人并肩往外走。
阿虎在后面小跑两步追上:“等等我!那……回去之后,我能干点啥?”
“你负责做饭。”姜小葵头也不回,“圣女不能饿着。”
“我会煮面!”
“先学会别把锅烧穿。”
阳光穿过林子,照在三人身上。
姜小葵右手握紧碎片,左手插进裤兜,脚步越来越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