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处，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断断续续。
姜小葵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右手死死按住左腕。布条早就湿透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滴，砸在脚边的苔藓上，留下一个个暗红点子。她喘得厉害，每吸一口气，肋骨就像被谁拿钝刀在刮。
她低头看了眼胸口，那块青铜碎片还贴着皮肤，只是不再发烫，连一丝光都没有。
“不亮了？”她低声说，“刚才不是还挺能打？”
她抬手拍了两下心口，碎片没反应。
“装死？等我给你唱个摇篮曲？”
话刚说完，远处传来一阵咳嗽声。
她立刻闭嘴，缩到树后。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老头子半夜咳痰，又闷又沉。接着是一阵拐杖敲地的动静，一轻一重，走得很慢。
她眯起眼，透过树缝往前看。
雾还没散尽，但已经能看到前方百步外有个破村子。几间土屋歪七扭八地立着，屋顶塌了一半，墙皮剥落。只有一户人家烟囱里飘出点灰白烟，断断续续。
咳嗽声就是从那户人家传出来的。
她盯着那缕烟，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
“有火就有吃的。”她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哪怕一口热水也好。”
她扶着树干站直，拖着腿往村子挪。每走一步，脚底都像踩在钉板上。她咬牙挺着，嘴里不停念叨：“王伯家的饼是芝麻馅的，王伯家的汤是萝卜炖的……”
小时候她饿得快晕时，就这么骗自己。
王伯是采药的，路过荒坡见她缩在草堆里，给了她半块饼。那天风大，他帽子掉了也不捡，只说一句：“山里的孩子，活着就有希望。”
后来她再没见过他。
可现在，这村子、这烟、这咳嗽声……
她越走越快，差点绊倒。
院门是半截烂木头，挂着铁钩。她伸手推了一下，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院子里长满野草，角落堆着柴，灶台边还有个破陶罐，里面剩了点灰烬。
她刚踏进一步，屋里帘子一掀，一个老头拄着拐杖走出来。
花白头发，脸上全是褶子，右耳缺了半个。
姜小葵愣住。
“王……王伯？”
老头一抬头，脸色唰地变了。他二话不说，扔了拐杖，一把将她拽进屋，反手关上门，又拖了个柜子顶住。
“你来干什么！”他压低声音吼，“谁让你来的！”
“我……我逃命……”她被摔在地上，脑袋磕了下门槛，“黑风寨的人追我……”
王伯蹲下来，手抖得厉害，眼睛不敢看她胸口，只盯着她手腕的伤。
“他们找的就是你。”他喃喃道，“找了十年了。”
“你知道我？”她问。
“我知道你不该回来！”他猛地抬头，“走！现在就走！从后山小路绕，别碰村口那棵老槐树，别回头，别说话，别——”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
整齐，缓慢，踩在地上像秤砣落地。
王伯脸色一白，转身拉开墙角一个暗格，把她塞进去。
“别出声，等我喊你再动。”
暗格很小，只能蜷着身子。她听见王伯把柜子拖回原位，然后是开门声。
风灌进来，带着一股铁锈混着香灰的味道。
“屠当家的，这么晚了，有事？”王伯的声音在抖。
“人呢？”一个低沉嗓音响起，“藏好了？”
“什么人？村里就我一个老头，病得起不来床……”
“别装。”那人走近两步，“刚才有人进了你院子。”
“那是风刮的门，我都没听见……”
“啪！”
一记耳光抽得王伯踉跄后退。
“你忘了十年前答应过什么？”那声音冷了下来，“护好她，还是……替她死？”
姜小葵在暗格里猛地睁眼。
“他……知道我？”
外面沉默了几秒。
“她在你这儿。”那人说，“交出来，我让你全尸。”
“没有……真没有……”王伯声音发颤，“我发誓……”
“那就搜。”
门被踹开，木屑飞溅。
姜小葵屏住呼吸，手摸到胸口碎片，用力捏了捏。
没光。
她咬牙，把碎片贴紧心口，心里默念：“亮啊，再亮一次，我请你吃爆炒星辰。”
没人笑她，也没人信她。
碎片依旧冰冷。
外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是柴房门被砸开的响动。
“不在。”一人回报。
“在。”那个低沉声音说，“气味还在。”
脚步朝屋子走来。
王伯突然扑过去，挡在墙前：“求你……放过她……她只是个孩子……”
“让开。”
“我不！”
“那就死。”
刀光一闪，王伯整个人被劈得后退，撞在墙上，滑坐在地。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血。
姜小葵在暗格里瞪大眼。
“王伯……”
她想冲出去，可身体僵住。
外面那人慢慢走近墙角，手伸向暗格拉环。
王伯用最后力气爬了两步，猛地抱住那人的腿。
“走……小葵……快走……”
那人一脚踢开他，拉开了暗格。
姜小葵抬头，对上一双独眼。
刀疤横过半张脸，眼神像冻住的井水。
屠九。
她没动，也没逃。
屠九盯着她，嘴角扯了一下：“又见面了。”
他伸手抓她衣领，要把她拎出来。
就在他手指碰到她的一瞬，姜小葵低头，看着王伯倒在血泊里的脸。
她想起他给她的那半块饼。
想起他说：“活着就有希望。”
她忽然笑了。
牙齿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你说我不该活？”她嘶声说，“那我就偏要活。”
话音落下，胸口碎片轰然一震。
一道金光从她心口炸出，像太阳劈开乌云，瞬间照亮整个屋子。
屠九被强光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翻桌子，捂着眼睛滚在地上。他手下三人直接跪倒，抱头惨叫。
金光未散，姜小葵从暗格爬出，单膝跪在王伯身边。
老人眼睛闭着，手还伸向她这边。
她伸手合上他的眼皮，然后慢慢站起来。
碎片在发烫，体内的符文疯狂流转，战甲却没有凝结。
她不在乎。
她走到门口，一脚踢开柜子。
屠九正撑着地面要起身，一只眼流着血，另一只死死盯着她。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抖。
姜小葵弯腰，从地上捡起王伯的拐杖。
木头粗糙，一头磨得发亮。
她握紧，一步步走向屠九。
“我是姜小葵。”她说，“也是那个吃了你半块饼，到现在还没还钱的人。”
屠九往后爬了两步。
她举起拐杖，砸向灶台上的陶罐。
“砰！”
罐子碎裂，灰烬四溅。
她转身，推开院门。
外面天色发青，林子边缘隐约可见。
她走出院子，脚步越来越稳。
身后，屠九坐在废墟里，抬手擦了下眼角血。
“换暗哨。”他哑声说，“沿古药道追。”
姜小葵走在林间小路上，拐杖点地，发出笃笃声。
她右眼尾的朱砂痣微微发烫。
前方树影晃动，一条小径通向密林深处。
她握紧拐杖，走进去。
林外，晨雾彻底散开。
一块金色鳞片从她袖口飘落，掉在泥地上，被落叶盖住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