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泼洒在元朗寮屋区参差的铁皮屋顶上。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煤烟与隔夜垃圾的酸腐气味,钻进东兴厂区后院那栋临时清理出的二层砖楼。
陈东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远处巷口影影绰绰的火把长龙像地狱的引路灯,喊杀声和砸门声隐约传来,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神经。
“东家,和胜和动了!”阿铁带着一身烟尘冲进来,声音嘶哑,军大衣下摆沾着泥点和暗红的血迹,“油麻地办事处被砸了,屯门仓库也给围了!龙哥亲自带的队,主力不下四百号人,火把都亮到街口了!看这架势,是要一口吞了咱们厂区!”
煤油灯的光晕在陈东年轻的脸上跳动。他转过身,屋里除了阿铁,还有两个新面孔。一个是穿着码头工装、皮肤黝黑精悍的汉子周强,沉默得像块礁石,正用粗布仔细擦拭着一根短棍;另一个是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吴启明,像个教书先生,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桌面划着某种格挡的轨迹。
外人只当是陈东新招揽的江湖能手,唯有陈东清楚,这两人是去年兑换的仿生战斗机器人,而此刻,正是动用底牌的时候。他迅速点开系统面板,目光落在“年度仿生战斗机器人兑换额度”上——剩余30个,正好全部兑换。
“系统,兑换30个仿生战斗型机器人,立刻投入厂区防御!”陈东在心中默念指令。
下一秒,厂区东侧的隐蔽仓库大门悄然开启,30个身着黑色工装、面容冷峻的身影鱼贯而出,动作整齐划一,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目光。他们无需多余指令,仅凭内置的战场扫描系统,便精准锁定了围墙各处的防守薄弱点。
“按第二套方案。”陈东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手指重重按在桌上手绘的元朗地图,油渍在粗糙的纸张上晕开,“阿铁,你带一队二队,依托厂区围墙,节节抵抗,拖住他们主力。周强,你带人穿插切割,打乱他们阵脚。启明,你领一队人,护住学堂和后面的棚户区,绝不能伤及无辜。”
他补充道:“刚到的30个兄弟已经分布在围墙各处,听你三人调遣,他们身手过硬,不用留手!”
“明白,东家!”三人齐声应道。周强眼神锐利地扫过地图,余光瞥见围墙顶端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吴启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愈发冷静。
厂区围墙外,火把的光把一张张狰狞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人潮像黑色的污水,汹涌扑来。砍刀的寒光、铁棍的呼啸、土制燃烧瓶划出的刺鼻弧线,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叫骂和木门被撞击的闷响。龙哥坐在一辆偷来的轿车引擎盖上,远远看着,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狞笑。
阿铁喉咙发干,唾沫都带着铁锈味,他紧握着浸满汗水的木棍,带着八十个兄弟死守。高压水龙喷出的水柱把爬墙的敌人冲得人仰马翻,点燃的棉被扔进人群,焦糊味和惨叫声混成一团。空气里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烧焦物的恶臭。
“铁哥!左边墙头快顶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兄弟嘶吼着,声音带着绝望。
阿铁刚用木棍砸翻一个冒头的敌人,虎口震得发麻。他心头一紧,正要带人扑过去,却见三个黑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墙头,正是刚兑换的仿生机器人。他们动作快得只剩残影,赤手空拳便迎上攀爬的敌人,只听“咔嚓”“砰”的几声脆响,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和胜帮成员要么手腕断裂,要么被一脚踹飞,惨叫着从墙头坠落,瞬间清空了一片区域。
“好样的!”阿铁又惊又喜,喘着粗气喊道。
围墙各处,仿生机器人如同钢铁卫士,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他们精准避开友军,每一次出拳、踢腿都直击要害,没有多余动作。一个机器人被五六个敌人围攻,他侧身躲过砍刀,左臂格挡铁棍,右手顺势锁住一人脖颈,轻轻一拧,对方便软倒在地,其余几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却被机器人追上,一个个击倒在地。
周强带着五个仿生机器人,如同一把利刃插入敌人后方。机器人的加入让穿插战术威力倍增,他们无视普通棍棒的攻击,硬生生在人潮中撕开一道口子,将和胜帮的队伍分割成几段。周强一拳砸翻一个小头目,身边的机器人同时放倒三个敌人,默契得仿佛一体。
“强哥,谢了!”阿铁看着正面压力骤减,高声喊道。
周强抹了把额角的汗和血污,沉稳点头:“东家吩咐,厂区不能丢。”他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你守正面,我带人从右边扰他们后路。”说完,便带着机器人和手下,朝着敌人后方杀去。
厂区侧翼的窄巷深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吴启明带的队伍被和胜帮的人凭借熟悉地形切割包围了。喊杀声在两侧斑驳的墙壁间碰撞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明哥,前面路口被堵死了!我们被夹在中间了!”一个年轻队员声音发颤,脸上没了血色。
吴启明神色不变,九节鞭悄无声息地滑到手中,同时对身后挥手:“让兄弟们让开!”
四个仿生机器人立刻上前,呈扇形展开。他们无视巷口扔来的砖石,快步冲锋,为首的机器人侧身躲过砍刀,一记扫堂腿放倒两人,其余机器人紧随其后,动作迅猛如猎豹,短短十几秒,就清空了路口的敌人,打开了缺口。
“跟我冲!”吴启明低喝一声,带着兄弟们顺势突围。混战中,一个机器人看到角落里吓呆的孩子,主动挡在孩子身前,用后背硬生生扛下飞来的砖石,毫发无损,同时示意孩子快跑。
最险的一刻在一条死胡同。七八个兄弟被十多个敌人堵在里面,眼看就要被乱刀砍死。吴启明刚要下令,两个仿生机器人已经从墙头跃下,九节鞭般的机械臂瞬间展开,横扫一圈,放倒三人,随后精准控制力度,将剩余敌人击晕在地,没有伤及一人性命,干净利落地打开缺口。
烂牙明是和胜和的一个小头目,负责带人冲击东兴厂区的侧门。他嘴里镶着颗金牙,打起架来不要命。出发前,龙哥拍着他的肩膀说:“明仔,冲进去,东兴厂里的货,你先挑三成!”
可现在,烂牙明心里开始发毛。他带着几十个兄弟,冲了三次,连墙边都没摸到。东兴的人防守得密不透风,尤其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黑色工装汉子,下手又快又狠,根本打不过。
“明哥,顶不住啊!兄弟们都挂彩了!”一个马仔捂着被砍伤的手臂哭喊。
烂牙明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顶不住也要顶!”他挥舞着砍刀,逼着手下再次冲锋。
可这次,他们刚靠近围墙,三个仿生机器人突然从侧面冲出。烂牙明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剧痛,砍刀就掉了。他还没看清,肚子上又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蜷缩倒地,苦水都吐了出来。他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带来的兄弟被机器人一个个放倒,心里一片冰凉——这些人根本不是对手,简直是怪物!
指挥所里,陈东无法安坐。左侧方向传来巨大的喧哗和惨叫。
“东家,强哥那边得手了!有人帮忙,咬掉对方一股人马!”一个负责通讯的兄弟满脸烟黑跑来报告,语气难掩激动。
陈东刚下达新指令,又一个消息传来:“龙哥带精锐往码头方向去了!”
陈东立刻下令:“阿铁顶住正面。周强,启明,带上最能打的兄弟,再调十个机器人,跟我去码头截住他!”
深水埗码头,咸湿的海风吹不散血腥味。两拨人在空地上撞见。
“大陆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龙哥狞笑着挥刀冲来。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亲信,个个带伤,却仍想做最后一搏。
周强和吴启明一左一右护在陈东身前,十个仿生机器人呈半圆形展开,形成严密防线。周强拳脚刚猛,吴启明招式刁钻,机器人则精准配合,每一次攻击都直取要害。
龙哥拼死冲近陈东。陈东练过几下,但远不是对手。眼看要吃亏,周强回身一个侧踢精准踹在龙哥手腕,砍刀“当啷”落地,吴启明的鞭子同时缠住他的脚踝,将他拉倒。旁边的机器人立刻上前,按住龙哥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阿铁此时也击溃正面敌人赶来支援。龙哥和死党被团团围住,面如死灰。30个仿生机器人如钢铁立柱般站在周围,眼中的冰冷目光让剩下的敌人吓得浑身发抖,纷纷扔下武器投降。
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一片狼藉。和胜帮溃败,龙哥被俘。东兴多人受伤,幸无一阵亡——这多亏了仿生机器人的精准防御,最大限度减少了己方伤亡。
陈东带人清扫战场,赔偿商户。菜市场阿婆颤抖着接过钱,看着陈东年轻却沉稳的脸,喃喃道:“作孽啊……不过,东仔,你们……比和胜和讲道理。”
下午,元朗警署的雷探长不请自来。他穿着丝绸短褂,像商人多过像警察。
“陈老板,恭喜啊,元朗变天咯。”雷探长自行坐下,皮笑肉不笑,“昨晚动静不小,洋人大班都投诉了。”
陈东让人看茶:“惊扰各位,实在过意不去,损失我们加倍赔偿。”
“赔偿?”雷探长敲敲桌子,“龙哥在你手里吧?这窟窿怎么补?新界要的是安定!”他话锋一转,“规矩三条……”
陈东心领神会:“龙哥涉暴,愿移交法办。东兴必维护地面安宁。至于规矩,”他推过一个厚信封,“每月初一,份例准时奉上。”
雷探长掂量着信封,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用闲聊般的语气敲打:“陈老板是聪明人。不过,有些规矩,不是这次才有。上次你扫平联兴,动静也不小。那时你刚起步,我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现在,你成了。元朗这块地,以后你话事。那么,以前的‘疏忽’,以后的‘责任’,就得一并算清楚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汗。他明白了,不是之前没有规矩,而是自己当时分量太轻!他立刻恭敬答道:“明白!多谢雷探长当初高抬贵手。以前的份例,我会一并补上。”
雷探长满意地笑了,将信封收好:“懂事!”他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瞥了眼周强、吴启明以及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仿生机器人,“陈老板手下真是能人辈出啊,这几位兄弟面生得很,不是本地人吧?”
吴启明上前半步,微微躬身:“探长明鉴,我们兄弟以前在省城混码头,练过几年粗浅把式,讨生活不易,承蒙东家收留。昨晚新来的几个同乡,也是靠力气吃饭的硬汉子。”
雷探长哈哈一笑,不再深究,扬长而去。
人一走,阿铁愤愤道:“吸血鬼!比和胜和还狠!不过昨晚那30个兄弟太顶了,简直是摧枯拉朽,和胜帮根本挡不住!”
陈东望着窗外开始忙碌的街道。“阿铁,你错了。不是上次没事,而是上次我们还不够格让人家来收钱。打联兴,在雷探长眼里,就跟街边野狗打架差不多。”他转过身,语气凝重,“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吃下了和胜帮,掌握了元朗。在他们眼里,我们从野狗变成了看门狗。看门狗,自然要拴上链子,按时喂食。这就是这里的活法。”
他看向周强、吴启明和远处的仿生机器人:“看到了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穿制服的,才是真正的豺狼。而昨晚的机器人,只是我们立足的底气之一,不是长久之计。”
元朗的火暂时熄了。陈东知道,这场借助钢铁之力的街头胜利,只是在这个复杂畸形的殖民地里艰难立足的第一步。真正的挑战,来自于如何在这张黑白颠倒、利益交织的罗网中,找到一条生存壮大的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