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一日,元朗工业区的晨雾还没散,东兴实业工厂铁门外就闹哄哄的。
十几名记者举着“长枪短炮”,相机镜头在雾里闪着冷光,连铁丝网外都扒着几个举着小本子的年轻人。
陈东的黑色奥斯汀刚拐进路口,人群就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陈先生!《星岛日报》说您是‘双料大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听说您要跟李嘉诚抢地产?”
喊声砸在车窗上,保安们扎着马步手拉手,才勉强把人墙撑住。
轿车擦着人群往里挪,周明回头时,看见陈东正盯着窗外被挤变形的记者,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陈董,这三天天天这样,早上运原材料的卡车都堵了半小时。”
顶楼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拉开一条缝,陈东看着楼下还在徘徊的记者,转身时碰倒了桌上的塑胶花样品。
“堵不住的。”他弯腰把花扶好,花瓣上的仿真露珠晃了晃,“别人嚼舌根,不如我们自己开个‘话匣子’。刘律师,《香江报》的情况怎么样?”
刘律师立刻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抽出的文件还带着油墨味:“查清楚了,上环唐楼里的老牌小报,楼是自己的,但印刷机还是十年前的旧款,转起来跟拖拉机似的。”
“最要命的是债——银行抵押贷款二十万,下周三到期;还有三笔小额欠款,加起来十万,债主昨天都堵到报社门口了。”
陈东拿起文件,目光停在“郑景明”三个字上,旁边还画着个小圈,标着“社长,五十五岁,头发白了一半”。
“他要价多少?”
“八十万。”刘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沉了点,“但按现在的资产算,撑死四十五万。不过有个机会——银行的催款通知已经发了,他只剩一周时间。”
“一周够了。”陈东把文件扔回桌上,指节敲了敲“八十万”那行,“你去谈,底线五十五万,条件是郑景明和他那几个心腹必须走。”
当天下午,上环“陆羽茶室”的包厢里,郑景明攥着旧公文包的手,指节都泛了青。
他西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坐下时先往门口瞟了眼,像是怕债主追过来。
“刘律师,你们东兴集团怎么会看上我这小报社?”
刘律师没绕弯子,把债务清单推过去,纸角都被他捏得发皱:“郑社长,明人不说暗话,您那二十万贷款,下周三就到期了吧?我们出四十八万,帮您还所有债,员工也不动。”
“四十八万?”郑景明突然拔高声音,茶杯盖“当啷”撞在杯沿上,“那栋楼光地价就值三十万!你们这是趁火打劫!”
“楼现在市价二十五万,还押在银行手里。”刘律师把一份评估报告摊开,上面的红章格外醒目,“要是下周三还不上钱,银行就拍卖,到时候您连四十万都拿不到,说不定还得倒贴。”
郑景明盯着报告,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滴。
“员工……二十一个人,跟着我十几年,不能让他们没饭吃。”
“人都留着。”刘律师把笔往他面前一放,“但您和副主编老王、广告部主任老李、资深编辑老吴这三个,必须走。这是条件。”
郑景明没签字,闷头走了。
但刘律师不急——第二天,他的团队就查到了新东西:郑景明的内弟管财务时,把三笔广告收入揣进了自己腰包,还有一笔十万的欠款,债主已经找了律师。
周四下午,报社那间漏风的社长室里,郑景明看着桌上的财务漏洞证据,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流。
他拿起证据纸,手都在抖,纸角被汗浸湿了一小块。
“我们加四万,五十二万。”刘律师把新的合同推过去,“够您还所有债,还能剩点养老。但今天必须签,不然明天债主起诉,您连这点钱都拿不到。”
郑景明盯着合同看了十分钟,突然长叹一声,拿起笔时,笔尖在纸上顿了好几下。
“五十五万……给员工多留点安置费。”
“成交。”刘律师伸出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时,感觉对方整个人都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