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寒气,刮得桥洞外的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偶尔有几片枯黄的残叶被吹进洞来,落在黄龙脚边,他却没心思去捡 —— 注意力全被面前那只粗瓷碗勾住了。碗还是那只豁口的旧碗,里面躺着三枚骰子,其中一枚 “六点” 缺角,一枚 “两点” 处有道浅痕,都是他这半个月摸得熟稔的旧物,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在等着考校他。
“今天算个小考核。” 叶十三坐在石阶上,身上裹了件捡来的厚褂子,袖口磨得发亮,却依旧挡不住风。他左手拿起瓷碗,指尖在豁口处轻轻碰了碰,眼神比平时沉了些,“三枚骰子一起摇,你要是能听准点数,‘听声辨骰’就算真正学会了;要是听不准,就再练半个月。”
黄龙的心跳 “砰砰” 快了两拍。他攥了攥左手,指尖还留着昨天练摇碗时磨出的薄茧,手心有点发潮 —— 这半个月,他从一颗骰子听到三颗,从安静的桥洞听到嘈杂的巷口,甚至在刮风天练过听骰,耳朵疼得嗡嗡响时就用热水敷,敷完继续练,就是为了今天的考核。
“准备好了就开始。” 叶十三没再多说,手腕轻轻一扬,瓷碗便在他掌心转了起来。
骰子在碗里 “哗啦啦” 地响,先是急促的碰撞声,像细沙滚过瓷面,随着碗的转速放缓,声音渐渐变稳,每一声 “嗒” 都清晰起来 —— 那是骰子面碰到碗壁的声,有的轻,有的沉,有的带着点细微的颤。黄龙赶紧闭上眼,把耳朵往碗的方向凑了凑,连呼吸都屏住了,风刮过枝桠的 “呜呜” 声、落叶擦过地面的 “沙沙” 声,全都被他摒在了耳外,心里只剩下骰子的动静。
“叮 ——” 第一声落定,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瓷面,黄龙心里一动:是 “两点”,那枚有道浅痕的骰子,落地时总比别的轻半分。“咚 ——” 第二声跟着响起,稳得没余音,是 “四点”,这枚骰子最规整,声音从来都是这样沉实。“咔嗒 ——” 最后一声带着点轻微的卡顿,是 “六点”!缺角的那面碰到碗底,总会多这么一声细响,他练了几十次,绝不会错。
叶十三的手停了,瓷碗稳稳扣在地上,碗沿压着一片残叶,挡住了所有视线。“说吧,几点。”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却让黄龙的心跳又快了几分。
黄龙深吸一口气,把刚才听出的点数一字一句说出来:“2、4、6。”
桥洞里静了片刻,只有风从枝桠间穿过的声音。叶十三没立刻掀碗,只是盯着黄龙的眼睛,左眼微微眯着,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蒙的。黄龙迎着他的目光,没躲闪 —— 他心里有底,这不是蒙的,是听了半个月、记了无数次的声音,刻在耳朵里,也刻在心里。
终于,叶十三伸出左手,指尖扣住碗沿,轻轻一掀。
三枚骰子安安静静躺在碗底:浅痕的 “两点” 朝上,规整的 “四点” 侧着,缺角的 “六点” 压在最下面,露出的一角正好对着黄龙。点数分毫不差。
黄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刚想喊 “我对了”,就看见叶十三慢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左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 这动作很轻,带着点粗糙的暖意,是叶十三少有的温柔。
“你有天赋。” 叶十三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笑意,左眼的疲惫淡了些,多了点真切的欣慰,“比我当年学这式时快了半个月,耳朵灵,心也定,是块练‘鬼手’的料。”
黄龙的脸有点红,低下头,看着脚边的残叶,小声说:“是你教得好…… 要是你不教我听每个点数的声音,我也听不准。”
“教是一回事,练是另一回事。” 叶十三收回手,捡起碗里的骰子,指尖在 “六点” 的缺角上摩挲,语气突然沉了下来,“但你要记住,天赋不是用来炫耀的,本事也不是用来争强好胜的。”
黄龙抬起头,看着叶十三的眼睛 —— 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欣慰,多了点严肃,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忧虑,像在提醒他什么重要的事。
“你听准了骰子,能知道别人出什么点数,能识破赌场的作弊。” 叶十三把骰子放回碗里,豁口的碗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但你要想清楚,你用这本事做什么 —— 是去赌桌上赢钱,还是去保护像那个抓药老人一样的人?是用它去报仇,还是用它去陷进赌的泥潭?”
黄龙的心猛地一沉,想起了上个月在街头赌档,他偷偷帮老人换牌的事 —— 当时他只觉得是在帮人,却没多想,要是自己习惯了用本事干预赌局,会不会慢慢忍不住碰赌?又想起叶十三说过的,他当年就是因为觉得本事大,才贪心,最后毁了家。
“我…… 我不用它赌。” 黄龙攥紧了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让他更清醒,“我用它识破作弊,帮被坑的人,找娘和妹妹,还有…… 帮你报仇。”
叶十三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语气又软了下来:“你能记住就好。我教你‘鬼手十三式’,不是让你当赌桌上的赢家,是让你当自己的‘守家’—— 守住你的本心,守住你想护的人,别像我当年那样,赢了赌局,却输了所有。”
他顿了顿,拿起碗,把三枚骰子倒在黄龙手里:“这骰子你拿着。以后不管练到哪一式,看到它,就想起今天的话 —— 本事是用来守,不是用来攻。”
黄龙握紧手里的骰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每一枚的纹路、瑕疵都那么熟悉,像在提醒他刚才的承诺。他用力点头:“我记住了,老头!我一定守住本心,不碰赌,不用本事害人。”
叶十三笑了,从怀里摸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黄龙 —— 是个还热着的烤红薯,外皮烤得焦黑,香气透过布缝飘出来。“刚在巷口买的,甜。”
黄龙接过红薯,咬了一口,滚烫的甜意从嘴里流进心里,驱散了深秋的寒气。他看着叶十三空着的右手袖子,看着桥洞外光秃秃的槐树,突然觉得,就算日子苦,就算前路难,只要能守住本心,学好本事,总能找到娘和妹妹,总能帮师父报仇。
风又刮进桥洞,却没那么冷了。叶十三坐在石阶上,看着黄龙捧着红薯吃得一脸满足,左眼悄悄弯了起来 —— 他好像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却又比当年的自己更清醒、更坚定。或许,这孩子真的能守住他没守住的东西,完成他没完成的事。
黄龙吃完红薯,把骰子小心地放进怀里,和娘的银镯子、师娘的木梳放在一起。他站起身,对着叶十三鞠了一躬:“谢谢老头。我以后会更努力练本事,不辜负你。”
叶十三挥了挥手,笑着说:“别光说不练,明天开始,教你‘隔空控物’—— 那式可比听骰难多了。”
黄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用力点头:“我不怕难!”
晨光透过桥洞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地上的粗瓷碗上。碗里的豁口像道疤痕,却见证了黄龙的成长,也见证了叶十三的期许。桥洞里的风还在刮,却好像带着了点暖意,朝着未来的方向,慢慢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