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下了整整一夜,院心的青石板被泡得发乌,光秃秃的桂花枝上挂着水珠,风一吹就 “滴答” 往下落,砸在石桌上,像谁在轻轻敲着鼓。黄龙刚把熬好的草药倒进碗里,就看见叶十三扶着门框站在灶房门口,脸色白得像纸,空着的右手袖子被风吹得贴在身上,连站都站不稳,得用左手紧紧攥着门框才没倒。
“老头!” 黄龙赶紧放下药碗,冲过去扶住他。叶十三的身体很沉,几乎整个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呼吸带着明显的喘息,说话都得一字一顿:“扶我…… 去石桌那,有话跟你说。”
黄龙把叶十三扶到石凳上,又拿了件厚褂子披在他身上,还把暖手的汤婆子塞进他左手。叶十三攥着汤婆子,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裹着半截铅笔和一张泛黄的草纸 —— 是昨天托房东大婶从杂货铺换来的,纸边还带着毛茬。
“前八式…… 你算练熟了。” 叶十三的声音很轻,时不时被咳嗽打断,他咳完就用手帕捂嘴,手帕上的血丝比昨天更明显,“剩下的五式…… 偷天换日、无中生有、釜底抽薪、万法归一、返璞归真…… 我教不了你具体手法,得你自己在赌局里悟。”
黄龙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赶紧凑过去,耳朵贴得近近的,生怕漏了一个字。叶十三用铅笔在草纸上慢慢画着,手因为虚弱而发抖,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却还是一笔一笔,格外认真。
“偷天换日…… 核心是‘时机’。” 叶十三指着草纸上画的 “碗” 和 “骰子”,“不是让你随便换,得等对手分心的时候 —— 比如他收筹码、跟人说话,或者被旁边的动静吸引,那一瞬间动手,快到他反应不过来。我当年在澳门赌局,对手是个富商,他身边的保镖突然咳嗽,我就趁那半秒,把他碗里的灌铅骰子换成了普通的,才没输。”
他顿了顿,咳嗽了两声,黄龙赶紧递过温水,他喝了一口,继续说:“无中生有…… 不是真的变出牌,是‘预判’。你得提前算好对手的牌路,知道他下一步要押什么,再悄悄引导牌堆,让他拿到他以为的‘好牌’,其实是你想让他拿的牌。比如对手爱押‘大’,你就提前在牌堆里把‘小’牌挪到他会拿到的位置,他以为自己运气好,其实是你算准了。”
黄龙点点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模仿着 “引导牌堆” 的动作 —— 他想起练 “隔空控物” 时,用气流推米粒的巧劲,或许这就是无中生有的基础。
“釜底抽薪…… 是‘找弱点’。” 叶十三的铅笔在草纸上画了个 “桌子”,旁边标了个 “机关”,“赌场的局再复杂,也有弱点 —— 可能是庄家的习惯(比如每次作弊前会摸袖口),可能是赌桌的机关(比如桌腿的磁铁),也可能是对手的软肋(比如他输不起,一慌就会出错)。你找到这个弱点,不用跟他硬拼,一击就能破局。我当年破广州的‘铁桌局’,就是发现桌腿的磁铁怕高温,故意把热茶洒在桌腿上,磁铁失灵了,局就破了。”
说到这里,叶十三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又回到了当年的赌局,可很快又暗了下去 ——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千绝已经在背后布了更大的局,等着他跳进去。
“万法归一…… 是‘融’。” 他放下铅笔,左手轻轻拍了拍石桌上的硬壳纸 “牌”,“把前十二式融在一起,不用想‘我现在用的是哪式’,而是根据局势,随手就来。比如你用听声辨骰听出对手的骰子有问题,同时用攻心为上看出他在慌,再用隔空控物悄悄改骰子的方向,这就是万法归一。我当年赢沈千绝第一次赌局,就是这么融着用的,他到最后都没看出我用了几式。”
黄龙拿起桌上的 “牌”,指尖夹着,试着想象赌局的场景 —— 听骰子、看对手表情、用气流改方向,这些动作在心里慢慢串联起来,突然觉得之前练的前八式,好像真的能像老头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整体。
“最后一式…… 返璞归真。” 叶十三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股历经沧桑的通透,“这是最高的境界,不是说你本事有多厉害,而是你敢‘不用’本事。赌局里,最厉害的不是换牌、听骰,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不该押,是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被赢钱的贪念勾走。我这辈子,就没做到这式 —— 当年要是能早点走,阿静和婉儿就不会……”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拿起铅笔,在草纸上慢慢写着字。手抖得厉害,笔画歪歪扭扭,有的地方还洇了墨(是咳嗽时滴的口水),可每个字都写得格外用力:“沈千绝在澳门‘金濠赌场’,你娘可能在广州‘旧巷码头’,你妹可能在香港‘红磡街’—— 找亲人,别为报仇丢了命。”
写完,他把草纸折了又折,塞进黄龙手里,指尖在黄龙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把所有的念想都传递过去:“这纸条…… 你收好,别丢了。剩下的五式,不是让你去赢赌局,是让你在赌局里活下来,找到你娘和妹妹 —— 记住,就算没学会,也别硬拼,你的命,比报仇重要,比‘鬼手’的名声重要。”
黄龙攥着纸条,纸边的毛茬硌得手心发疼,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却强忍着没掉。他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又摸了摸怀里的木梳,声音发颤:“我记住了,老头。我一定先找娘和妹妹,一定守住本心,不硬拼,等我找到了她们,就回来告诉你,就陪你看桂花树……”
“好。” 叶十三笑了,左眼弯了起来,像天边的月牙,“我等着…… 等你带她们回来,我们找个有桂花树的院子,我教婉儿…… 不,教你妹妹梳小辫,教你娘…… 煮你爱吃的玉米粥。”
他说着,突然咳嗽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凶,左手紧紧攥着黄龙的胳膊,指节泛白,咳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黄龙赶紧扶着他,拍着他的背,递过温水,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 他知道,老头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他还没学好所有本事,还没找到娘和妹妹,还没帮他报仇。
叶十三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靠在石凳上,脸色更白了,却还是看着黄龙,轻声说:“别难过…… 你是‘鬼手’的新传人,比我强,一定能做到…… 以后要是想不明白怎么用那五式,就想想我教你的‘以静制动’,心定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黄龙用力点头,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紧贴着胸口,和娘的银镯子、师娘的木梳放在一起。这张皱巴巴的草纸,不仅写着亲人的线索,写着沈千绝的位置,更写着叶十三的期盼,写着 “鬼手” 的传承。
冷雨还在下,风还在刮,可黄龙的心却像被一团火烤着,又暖又坚定。他扶着叶十三慢慢站起来,往屋里走,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快点找到娘和妹妹,一定要学会剩下的五式,一定要帮老头报仇,一定不辜负 “鬼手” 的名声,不辜负老头的所有念想。
屋角的草药罐还冒着热气,药香混着雨丝的凉意,在小院里慢慢散开,像在为这对师徒的约定,轻轻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