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红星化工厂的瞬间,雷振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学残余与腐朽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月光被高耸的反应塔与纵横的管道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面投下无数怪诞的阴影。这里比最漆黑的丛林还要压抑,每一处拐角,每一扇洞开的窗户,都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一连从东侧迂回,二连走中央管廊,三连负责外围警戒!各单位注意,保持无线电静默,以三声短促的哨音为联络信号!”雷振压低声音,通过最原始的口头传令,部署着自己的部队。
士兵们训练有素地散开,三人一组,交替掩护,动作精准如教科书。他们紧握步枪,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声响。
他们做好了应对一切常规伏击的准备:狙击手、绊雷、突击小队……
然而。
什么都没有。
十分钟过去了,整个厂区依旧死寂。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枪林弹雨更让人心头发毛。
就在一名士兵的神经绷到极限,手指下意识搭在扳机上时。
嗡的一声!
整个化工厂数百探照灯,在同一时刻骤然亮起!
强光瞬间驱散黑暗,将整个厂区照得如同白昼。所有士兵的眼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剧痛,下意识闭上眼,泪水直流。他们的夜视能力在这一刻被彻底摧毁。
但这仅仅是开始。
灯光没有持续,而是疯狂闪烁,时而全亮,时而全黑,时而又只亮起厂区一角,制造出无数晃动的光影。士兵们刚刚适应光明,又陷入黑暗,刚刚适应黑暗,又被强光刺痛。他们的视觉系统,在短短几十秒内就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与疲惫。
“不要看灯!低头!用手臂遮挡!”雷振怒吼着,试图稳住阵脚。
可他的声音,很快被另一种更恐怖的东西淹没了。
厂区内所有扬声器,那些本应用于广播生产指令的铁皮喇叭,同时爆发出轰鸣。那不是一种声音,而是成千上万种声音的混合体。有坦克履带碾过大地的嘎吱声,有战斗机俯冲的尖啸,有女人凄厉的哭喊,有婴儿的啼哭,甚至有雷振自己的声音,用扭曲的语调下达着互相矛盾的命令:向左翼开火!不!全体趴下!请求炮火覆盖!哈哈哈!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穿透耳膜,直击大脑。士兵们根本无法分辨真假,也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口头交流。他们的听觉,也被污染了。
“稳住!这是心理战!都别慌!”一名连长嘶吼,但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就像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
信任,这支军队最宝贵的东西,正在飞速侵蚀。一名老兵终于承受不住折磨,扔掉枪,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雷振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这不是士兵的错。他们被拖入了一场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战争。他抬头,看着这片由声光电雾组成的炼狱,眼中迸发出最后的血性。
常规的突围已经不可能。但就在这无尽的混乱中,雷振,这头在无数次演习和任务中嗅惯了危险的老狼,却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秩序”。
他发现,每当他们的小队试图向厂区东侧开阔地带移动时,那个方向的闪光弹和高频噪音就会瞬间增强数倍,而西侧的管道密集区,压力则会相对减弱。这绝非偶然!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这不是围困,这是驱赶!
秦卫兵这个疯子,他不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他是像一个牧羊人一样,用声光电这些牧羊犬,把我们这800只迷途的羔羊,一步步赶向他预设好的屠宰场!我们感觉到的“安全路线”,恰恰是通往地狱的捷径!
“都别动!”雷振通过最原始的战术手语和低吼,叫住了身边几乎要崩溃的几名军官。
“听我命令!这不是迷宫,这是一个陷阱通道!”
他指着声光电最密集、蒸汽最浓厚、噪音最刺耳的北侧反应塔方向,那里的环境恶劣到让人本能地想要逃离。
“他想让我们往西边走,那我们就偏不!”雷振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理智的光芒,“他把控制中心藏在哪里?一定藏在他认为我们最不可能去的地方!整套系统的能源和信号中枢,必然在攻击最猛烈的区域附近,用以形成最强的压制力场!”
“传我命令!所有还能动的人,组成锥形突击队!目标,正北方!那座最高的反应塔!我们不找人了,我们去拆了他的服务器!”
雷振的决定在常人看来无异于自杀。但他赌对了。
在秦卫兵的全息地图上,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代表蓝军的光点像没头苍蝇一样被自己驱赶着,缓缓滑向预设的A号伏击区。
但突然,那团混乱的光点猛地凝成一个箭头,悍然调头,以决绝的姿态,笔直地冲向了整张地图上代表危险度最高的红色区域。
核心能源配电室!
“什么?”秦卫兵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他是在用意志力硬扛?
不,不对,这种路线规划……
他看穿了我的意图?!
雷振带领着一支不到五十人的突击队,如同逆流而上的疯鱼,冲进了那片连感官都已经失灵的狂暴核心。
他们无视幻象,任凭噪音撕裂耳膜,仅凭着一个信念——摧毁前方的一切!
“炸药!给我炸了那个配电房!”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反应塔下的主配电室被炸上了天。
瞬间,仿佛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噪音、闪光、迷雾,都在同一时刻戛然而止。
世界,恢复了死寂。
秦卫兵车内,所有的全息屏幕滋啦一声,全部熄灭。
他与腾蛇的感官链接被粗暴地物理切断。他彻底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他……他竟然真的做到了……”秦卫兵的额头渗出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计划被彻底颠覆的震撼。
他输的不是技术,而是对人性的预判。
“砰!”电力抢修车的车门被一只粗暴的大手从外面猛地拽开。
雷振那张混合着油彩、汗水和硝烟的脸,如地狱归来的判官,出现在门口。
他手中的95式步枪枪口黑洞洞的,稳稳地指着秦卫兵的眉心。
他没有嘶吼,声音嘶哑而平静,却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
“程序员,你的游戏结束了。”
“现在,从你的铁壳子里出来,我教教你,什么他妈的叫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