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柔将那件旧宫女服折好,放进樟木箱的最上层,压过了那些绣着凤穿牡丹的新宫装。樟木的香气混着衣裳上淡淡的皂角味,竟比熏香更让人安心。
第二日清晨,她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刚走到廊下,就见丽婕妤的母亲候在那里,手里捧着个锦盒,见了雨柔便屈膝行礼,神色比昨日恭顺了许多。
“昭仪娘娘,这是小女连夜抄的《女诫》,请您过目。”丽夫人将锦盒递上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雨柔接过锦盒,翻开册子。字迹虽仍有些潦草,却比从前工整了不少,可见是用了心的。她点点头:“有进步。告诉丽婕妤,用心抄完剩下的,禁足结束后,或许能去太后跟前请个安。”
丽夫人喜出望外,又磕了个头才退下。雨柔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刚入宫时,母亲托人带信来,信里只写了一句“好好活,别惹事”。那时的母亲,大约也像丽夫人这般,在宫门外揪着心吧。
回到景仁宫,赵珩正在翻看她核对的宫份账目。他指尖划过“凝香殿”三个字,那是她做婕妤时住过的地方,如今住着位新来的容才人,性子怯懦,常被其他宫嫔欺负。
“这容才人上月的份例,少了一匹云锦。”赵珩指着账目,“是被兰更衣旧部扣下的?”
雨柔凑近看了看,点头:“兰更衣虽被迁去冷宫,底下还有几个老人在库房当差,怕是故意刁难。”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已让人补了一匹送去,没惊动旁人。”
赵珩抬眼看她:“为何不惩治?”
“容才人胆小,若闹大了,怕是更难立足。”雨柔轻声道,“先护着她些,等她自己立住了,再处理那些刁难的人也不迟。”
赵珩笑了,放下账目:“你倒比从前心软了。”
“不是心软。”雨柔想起自己当年被克扣月钱时的窘迫,“是知道站不稳时,一点暖意有多重要。”
几日后,太后的懿旨传到各宫:晋柔昭仪为“柔妃”,位份仅次于皇后,赐居景仁宫主殿,执掌六宫事宜。
这道旨意下来,宫里一片寂静。再没人敢质疑她的出身——从洒扫宫女到执掌六宫的妃位,她用了五年,每一步都走得扎实,让人心服。
册封礼那日,雨柔穿着正红色的妃位朝服,裙摆绣着九只凤凰,在阳光下泛着流光。赵珩亲自为她戴上凤冠,指尖触到她鬓角时,轻声道:“这凤冠,你戴得稳。”
雨柔屈膝谢恩,目光扫过阶下的众人。丽婕妤已解了禁足,站在人群里,眼神复杂,却再没了从前的张扬;兰更衣的旧部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容才人站在末位,偷偷朝她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摔在青石板上,满身泥水,以为这辈子都只能跪在地上擦地砖。可如今,她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穿着最华贵的朝服,身后是她一步步挣来的尊荣。
册封礼结束后,雨柔回到景仁宫,换下朝服,又穿上了那件半旧的月白宫装——是她做婕妤时穿的,袖口还留着补过的痕迹。
侍女不解:“娘娘刚晋了妃位,怎么穿这个?”
雨柔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凤冠已取下,鬓边只插了支素银簪——是她做才人时赵珩赏的,戴了许多年。“穿惯了,自在。”
她打开樟木箱,将册封时收到的贺礼一一收好,最后拿出那件旧宫女服,放在新朝服旁。一旧一新,一红一青,像两个时空的自己在对视。
赵珩走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还在想从前的事?”
“在想,”雨柔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若当年那个雨夜,你没停下来,我会是什么样子?”
“你会自己爬起来。”赵珩说得笃定,“就像你后来每次跌倒那样,从不等人扶。”
雨柔笑了,眼角有泪光。是啊,她从来不是靠谁施舍才站起来的。陛下的恩宠是助力,却不是全部。真正支撑她走到今天的,是当年擦地砖时不肯敷衍的认真,是面对刁难时不肯低头的倔强,是哪怕站在谷底,也相信自己能爬上来的底气。
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香气漫进殿内。雨柔知道,晋了妃位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这宫里的路还长,还会有风雨,但她不怕。
因为她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知道要往哪里去。那件旧宫女服会提醒她,莫忘来路;这身妃位朝服会告诉她,莫怕前程。
阶下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雨柔握着赵珩的手,一步步往殿内走。她的路,还在继续,一步一步,踏实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