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蹲在廊下,看着那盆茉莉的叶子一片片蜷曲、发黄,心里像压了块湿棉絮,闷得发慌。这茉莉是去年周显从京里带来的,他说这品种叫“雪抱春”,开起来像堆着雪的白绒球,最配南楚的暖日。
“姑娘,要不换盆新的吧?”侍女阿竹捧着个新瓷盆过来,盆沿描着金线,比原来那个磕了角的旧盆精致多了,“花匠说后山刚开了批好茉莉,比这个精神。”
念安摇摇头,指尖抚过一片半枯的叶子:“再等等。”她总觉得,这茉莉不是真的要死,是在等什么。就像周显,总爱把话藏半截,让人猜得心急。
第三日午后,南楚的风带着点燥意。念安正给茉莉松土,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还有个熟悉的、带着点沙哑的嗓音:“小丫头,你周伯伯给你带好东西了!”
她手里的小铲子“当啷”掉在地上,猛地抬头——院门口站着的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袍,鬓角沾着尘土,不是周显是谁?
可周显不是死在天牢里了吗?
“你……”念安的声音发颤,脚像钉在地上,挪不动半步。
周显咧嘴一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那是当年陪陛下狩猎时被野猪撞的,他总说是“功勋齿”。“傻站着干什么?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他自顾自走进来,目光扫过那盆茉莉,眉头皱了皱,“哟,这‘雪抱春’怎么蔫成这样?你没好好伺候?”
念安这才回过神,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布料上还带着关外的风沙味:“你没死?他们说你……”
“说我死在牢里了?”周显拍开她的手,往石凳上一坐,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大半碗,“那是我让他们说的。周显这老狐狸,能那么容易死?”
阿竹端着点心出来,吓得差点把盘子摔了,哆哆嗦嗦地福了福身,躲回了厨房。
念安盯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眼眶忽然红了:“你跑出来……是死罪。”
“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死罪?”周显拿起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道,“我在牢里装疯卖傻,就是等他们放松警惕。那杯毒酒,被我偷偷换给了个替死鬼——你周伯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他忽然放下糕点,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玉佩,玉质温润,刻着个“安”字,和念安贴身戴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平安”二字。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周显的声音沉了些,“当年她把你托付给我时,说等你及笄了,就把这半块给你。我藏了这么多年,总算没弄丢。”
念安摸着玉佩上温热的刻痕,忽然想起小时候,周显总爱捏她的脸,说:“我们念安要长成像你娘那样的美人,却别学她那么傻,把心掏给不值得的人。”
“我娘……”她想问什么,却被周显打断。
“你娘的事,以后再告诉你。”他指了指那盆茉莉,“这花不是病了,是渴了。你往盆底看看,我留了东西。”
念安连忙找来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茉莉从旧盆里挖出来。果然,盆底的排水孔处卡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张地图,标注着云漠关以西的一处山谷,旁边写着:“毒在此,焚之。”
“那批毒……”
“是我当年糊涂,被人撺掇着埋下的。”周显的声音带着悔意,“如今我跑出来,就是要亲手烧了它,也算给你娘赔罪。”他站起身,拍了拍念安的头,“小丫头,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带你去看京里的海棠。”
念安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袖口磨破的布边:“我跟你一起去。”
“胡闹!”周显瞪眼,“那地方凶险得很,你去干什么?”
“我是三皇子的女儿,这些事,我该自己了。”念安的眼神很亮,像极了当年的淑妃,“你说过,想活的人,不能总躲着。”
周显看着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好,好个倔丫头,随你娘。”
阿竹不知何时端着包袱出来,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和干粮:“姑娘,周大人,路上小心。”
念安把半块玉佩系在颈间,与自己的那块合在一起,沉甸甸的。她最后看了眼那盆茉莉,忽然发现枯黄老叶间,冒出个针尖大的绿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就像她心里的某种东西,在周显出现的这一刻,也悄悄活了过来。
风卷起院门口的尘土,周显牵着念安的手,一步步走出院子。远处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往云漠关的方向去的。
那盆蔫了的茉莉,在南楚的暖日里,静静地立着。仿佛在等,等某个归来的人,亲手为它浇上第一捧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