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书房时，苏璃的指尖还在发冷。
西跨院的雪地上，那抹暗红的凤仙花粉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丽贵妃这步棋太狠了——借刘嬷嬷的手引她入局，再用小太监的死将水搅浑，最后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失势的刘嬷嬷狗急跳墙，想拉她垫背。
既除了心腹大患，又撇清了自己，甚至还能在赵珩面前卖惨，说东宫人心惶惶。
“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周太监端来一杯热茶，茶盏上还冒着热气，“刚才在西跨院，老奴都替你捏把汗。”
苏璃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公公觉得，这事会就此了结吗？”
周太监吹了吹茶沫，眼底闪过一丝凝重：“难。小太监是御膳房的人，御膳房归内务府管，内务府总管是丽贵妃的表舅。他定会借着查案的由头，来东宫找茬。”
苏璃的心沉了沉。果然，一环扣着一环。
“那殿下……”
“殿下心里有数。”周太监打断她，语气笃定，“刚才殿下让秦风带亲兵去驿道，不仅是为了接应驿使，更是在向所有人示警——东宫的事，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苏璃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赵珩的每一步，果然都藏着深意。派秦风去驿道，既防了北境的突袭，又调走了东宫的精锐，看似给了内务府可乘之机，实则是在引蛇出洞。
她忽然想起刚才在西跨院，赵珩看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怀疑，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视，像在看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丽贵妃会动手？
这个念头让苏璃背脊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太监的死，在赵珩眼里，是不是也算计划的一部分？
“姑娘，别想太多。”周太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殿下虽冷，却还没到草菅人命的地步。那小太监的死，定是出乎他意料的。”
苏璃点点头，却没完全放下心。在这深宫里，人命有时候轻如鸿毛，尤其是在权力的棋局上。
果然，没过多久，内务府总管李公公就带着一队人来了。他穿着件石青色的锦袍，脸上堆着假笑，见了苏璃，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这位就是苏姑娘吧？久仰大名啊。”
苏璃知道他来者不善，只是淡淡行了一礼：“李公公客气了。”
“客气啥。”李公公搓着手，目光在文书房里扫来扫去，“这不，御膳房的小贵子死在了东宫，咱家也是没办法，奉旨来查案。还请苏姑娘配合一下，跟咱家回内务府问话。”
“奉旨？”苏璃挑眉，“敢问是陛下的旨意，还是贵妃娘娘的？”
李公公的笑容僵了一下：“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既如此，还请公公出示圣旨。”苏璃寸步不让，“东宫有规矩，没有殿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带走掌书宫女。”
她知道，李公公根本拿不出圣旨。丽贵妃再受宠，也不敢私自调动内务府的人来东宫拿人，顶多是借查案的名义施压。
李公公的脸色沉了下来：“苏姑娘这是不给咱家面子？”
“公公说笑了。”苏璃语气平静，“只是规矩如此。公公若是要查案，尽可在东宫搜查，奴婢定会配合。但要带走奴婢，除非殿下发话。”
就在这时，赵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公公好大的威风，竟敢在东宫指手画脚？”
李公公吓得一哆嗦，连忙转身行礼：“参见殿下！老奴……老奴是奉旨查案啊！”
赵珩走进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冰冷的威压：“奉旨？朕怎么不知道？还是说，内务府已经不把东宫放在眼里了？”
“老奴不敢！”李公公的额头抵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是……是贵妃娘娘担心小贵子的死因，让老奴来问问情况……”
“哦？贵妃担心？”赵珩轻笑一声，“那她怎么不自己来？是觉得朕的东宫，容不下她吗？”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李公公脸上。他哪里还敢多说，连连磕头：“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回去！”
“慢着。”赵珩叫住他，“小贵子的死因，朕会让人查清楚。但在查清之前，谁敢再在东宫兴风作浪，休怪朕不客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公公身后的人，“把他们带下去，好好‘招待’。”
“是！”禁军上前，将李公公一行人拖了下去。李公公的惨叫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风雪里。
文书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苏璃看着赵珩，心里五味杂陈。他帮了她，却更像是在维护东宫的权威。
“你似乎有话要说？”赵珩看向她。
苏璃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殿下，小贵子指甲缝里的凤仙粉，奴婢认识。那是丽贵妃常用的颜色，掺了西域的香料，遇热会变成暗红色。”
她必须说出这个发现。这是她的筹码，也是她向赵珩示好的方式——她能为他提供有用的信息。
赵珩的眼神深了几分：“你确定？”
“确定。”苏璃点头，“奴婢在碎玉轩时，见过贵妃用这种凤仙粉染指甲。而且……”她顿了顿，“这种凤仙粉本身无毒，但若是与断肠草的汁液混合，就会变成剧毒。”
赵珩沉默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漫天的风雪，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寂。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丽贵妃的母家，最近与西域的商户走得很近。”
苏璃的心猛地一跳。果然如此！断肠草多生长在西域，丽贵妃能拿到，绝非偶然。
“殿下打算怎么办？”苏璃问道。
赵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玩味：“你觉得，朕该怎么办？”
苏璃明白了。他在考她，在看她的政治立场。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现在不能动她。”
“哦？为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苏璃条理清晰地分析，“凤仙粉和断肠草都不能直接证明是她下的毒。而且，陛下病重，正是需要稳定的时候。若是动了丽贵妃，她的母家定会反扑，到时候北境未平，朝堂又乱，对殿下不利。”
“那你的意思是，就让小贵子白死？”
“不是白死。”苏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可以借他的死，敲打丽贵妃，让她知道殿下已经怀疑她。同时，也能让内务府安分些。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可以借机查清，她的母家与西域商户，到底在做什么交易。”
赵珩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你倒是比朕想的，更懂权衡。”
苏璃垂下眼：“奴婢只是不想再有人白死。”
这是她的真心话。在这深宫里，她见了太多无辜的牺牲，她不想成为其中之一，也不想看着别人重蹈覆辙。
赵珩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下去吧。秦风那边，有消息会告诉你。”
“是。”苏璃躬身退下。
走出书房时，风雪已经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宫墙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苏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疼。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回答，让赵珩对她多了几分认可。但这份认可，是建立在她能提供价值的基础上。
一旦她失去了这个价值，下场或许比刘嬷嬷还惨。
回到耳房时，她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件厚厚的棉袄，还有一双新做的棉鞋，针脚细密，显然是用心做的。
“这是周公公让给你的。”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说道，“公公说，夜里冷，别冻着了。”
苏璃捧着棉袄，指尖触到温暖的棉絮，心里忽然一软。在这冰冷的深宫里，周太监的善意，像冬日里的暖阳，让她不至于彻底麻木。
她穿上棉袄，走到窗边，望着西跨院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刘嬷嬷大概还在为今日的事惶恐不安。
苏璃忽然觉得，刘嬷嬷其实也很可怜。她以为自己是东宫的老人，就能倚老卖老，却不知在权力的游戏里，资历从来都不是护身符。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苏璃的心提了起来——是秦风回来了！
她披了件外衣，快步走到文书房门口，果然看到秦风冒着风雪策马而来。他的铠甲上落满了雪花，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
“苏姑娘！”秦风翻身下马，声音里带着激动，“驿使找到了！就在离驿道三十里的山神庙里，被几个蒙面人绑着，幸好我们去得及时，人还活着！密报也在！”
苏璃松了口气，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
“还有，”秦风压低声音，“我们抓住了一个活口，他招了，是三皇子的人！他们买通了山匪，想劫持驿使，毁掉密报！”
果然是三皇子！
苏璃的眼神冷了下来。三皇子和丽贵妃勾结，这盘棋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我这就去告诉殿下！”秦风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璃叫住他，“秦统领，此事不宜声张。三皇子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背后一定有丽贵妃母家的支持。若是打草惊蛇，反而不好。”
秦风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什么：“姑娘说得对！是属下鲁莽了。”
“你先去见殿下，把情况说明。相信殿下自有安排。”苏璃说道。
“好！”秦风点头，快步走向赵珩的书房。
苏璃站在风雪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风雪，不仅掩盖了小贵子的血迹，也掩盖了太多阴谋。而她，正一步步走进这阴谋的中心。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到最后。但她清楚，从今夜起，她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的登天阶，已经沾满了风雪与算计，只能一步步，坚定地走下去。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她的发间，融化成水，冰凉刺骨。但苏璃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