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总带着股透骨的寒意。
苏璃跪在碎玉轩的青石板上,手里的扫帚刚扫到第三级台阶,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停住了。檐角的雨珠顺着琉璃瓦滚落,砸在她单薄的灰布裙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让开!都给本宫让开!”
尖利的女声刺破雨幕,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苏璃下意识地往廊柱后缩了缩,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明黄闪过——是贵妃娘娘最爱的那只霁蓝釉笔洗,此刻正四分五裂地躺在离她脚尖不到三尺的地方,瓷片上还沾着半朵没泡开的白菊。
碎玉轩的主子是丽贵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人。而苏璃,只是这轩里最低等的扫地宫女,连给贵妃研墨的资格都没有。
她垂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老茧里。三天前,她还不是苏璃。她是二十一世纪历史系的研究生,为了赶论文熬了三个通宵,醒来就成了这本《盛世宫妃》里连名字都没有的炮灰宫女。书里写过,碎玉轩的扫地宫女会在今日午时,因“冲撞”太子赵珩,被丽贵妃杖毙在这青石板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绣着金线牡丹的锦鞋停在了她面前。苏璃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鼻尖萦绕着贵妃常用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是从贵妃袖口飘来的。
“抬起头来。”丽贵妃的声音带着慵懒的威严。
苏璃缓缓抬头,目光恰好落在贵妃白皙手腕上的红痕上。那痕迹新鲜得很,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过。她的视线飞快下移,扫过散落的瓷片,最终定格在贵妃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脚踝上——那里沾着点湿润的红泥,与碎玉轩里精心铺就的青石地格格不入。
不对。丽贵妃最是爱洁,每日晨昏都要换三次衣履,怎会沾着泥?
“废物!”丽贵妃一脚踹在她身侧的扫帚上,竹制的扫帚柄撞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连地都扫不干净,留你在碎玉轩,是想污了本宫的眼吗?”
苏璃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声音压得极低:“奴婢该死。”
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书里写,太子赵珩今日会突然驾临碎玉轩,而丽贵妃因为晨起时与皇帝的小争执,正一肚子火气,见谁都想发作。原主就是因为在太子经过时,不小心让扫帚绊了太子的随从,才落得个活活打死的下场。
雨势渐大,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苏璃数着自己的呼吸,计算着时间。按照书中的情节,太子的仪仗还有一刻钟就到。
“贵妃娘娘息怒。”贴身宫女翠儿连忙上前,递上一方绣帕,“这丫头许是昨夜没睡好,手脚笨了些。不如让她去浣衣局领罚,省得在您跟前碍眼。”
丽贵妃冷哼一声,没接帕子,反而用眼角睨着苏璃:“浣衣局?便宜她了。”
苏璃的心沉了沉。她不能去浣衣局。书里的浣衣局管事是丽贵妃的远房表亲,最是阴狠,落到她手里,怕是比杖毙还难受。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太子殿下驾到——”
来了!
苏璃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猛地想起方才瞥见的红泥,还有贵妃手腕上的红痕。一个荒谬却致命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炸开:丽贵妃今早根本没在碎玉轩!她去了别的地方,还与人起了争执!
而太子赵珩的突然到访,绝不是偶然。
“贵妃娘娘接驾。”丽贵妃的声音瞬间变得柔媚,方才的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身时,苏璃清楚地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正微微发颤。
苏璃的目光飞快扫过满地的瓷片和那截断掉的扫帚柄。她必须活下去。
在太子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的刹那,苏璃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她猛地扑过去,用自己的灰布裙盖住了那堆碎瓷片,同时将断裂的扫帚柄往廊柱后踢了踢。
“奴婢苏璃,参见太子殿下,贵妃娘娘。”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裙摆下的膝盖却稳稳地撑着身体,“方才奴婢笨手笨脚,打碎了娘娘的笔洗,还请殿下和娘娘降罪。”
所有人都愣住了。丽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她没想到这个卑贱的宫女竟敢抢在她前面开口。
太子赵珩站在雨帘下,玄色的蟒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的目光落在苏璃微微颤抖的肩头,又扫过那片被灰布盖住的地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哦?”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打碎了贵妃的笔洗?”
苏璃的后背已经被雨水浸透,冷得像冰。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是在赌。赌太子赵珩足够聪明,能看出这里的不对劲;赌丽贵妃心虚,不敢当场拆穿她;更赌自己这条在书里注定早逝的命,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博弈里,争得一线生机。
她深深叩首,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响声:“是。求殿下、娘娘责罚。”
雨还在下,碎玉轩的青石板被冲刷得发亮,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着檐下众人各异的神色。苏璃伏在地上,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远处隐隐传来的更鼓声交织在一起,敲打着这深宫秋日的寒意。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扑,不仅改写了书中的死局,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未来的日子里,激起了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