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卷着铁锈味钻进校服领口,刘伟浩缩着脖子往家走。路过第三化工厂后巷时,他听见了怪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卡在肉里,又混着湿哒哒的撕扯声。
“赵子豪说的怪物该不会在这儿吧?”他攥紧书包带加快脚步,运动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细碎的脆响。
“都怪赵子豪那个王八蛋,让我疑神疑鬼的!”
可骂归骂,心里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跳,几乎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转过堆满废弃金属零件的墙角,他打算换一条路走。
但声音却陡然清晰,来源明确。
巷子尽头的排水渠里,一团黑黢黢的东西正在浑浊的淤泥中缓慢地拱动着。
那东西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反光的黏液,在昏黄路灯下泛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青灰色光泽,像是腐烂的鱼肚。
六根类似昆虫节肢、但明显扭曲变形的肢体半截扎在淤泥里,有气无力地抽搐着,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它的头部——那里没有眼睛,没有嘴巴,没有任何称之为五官的东西,只有一片不断蠕动、起伏的光滑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能隐约看到皮下交织的、血管状的紫黑色纹路在诡异地搏动。
刘伟浩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又被无形的恐惧狠狠攥住。
“草!真…真让我遇到了?!”
跑!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击穿大脑,他转身就想狂奔,可刚迈出两步,脚下猛地一绊,整个人狼狈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惊惶地低头,只见左脚运动鞋的鞋底上,正黏着一滩暗红色的、如同浓稠糖浆般的黏液,还拉出了几道恶心的丝线——毫无疑问,是从那怪物身上蹭到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清晰的、湿滑的摩擦声,伴随着淤泥被搅动的咕哝声。
刘伟浩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僵硬地回头,视线恰好撞进了那团黑影的“正面”。
它的头部那光滑的皮肤突然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没有血液,没有肌肉,露出的里面是密密麻麻、不断扭动的针状触须,每一根触须的尖端都挂着一滴晶莹欲滴的液珠,散发出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榴莲混合着工业废料的剧烈腥臭味。
“操!!!”他发出变了调的尖叫,求生本能驱使着他朝反方向没命地跑。
但那怪物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至少是他的三倍!
他只听到一阵迅疾的风声和湿滑的蠕动声逼近,下一秒,后颈传来一阵冰锥刺入般的剧痛和麻木!
黏腻冰冷的触须擦过他的皮肤,他浑身一麻,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旁边堆积如山的垃圾堆里。
腐烂的菜叶、馊臭的剩饭、以及其他无法辨认的污秽物的气味猛地涌进他的鼻腔。
而在这一片恶臭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正顺着后颈那个被刺破的伤口,活物一般钻了进去!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从脊椎炸开,席卷了全身每一条神经!刘伟浩痛得蜷缩成虾米状,在肮脏的地面上疯狂地翻滚,喉咙像是被铁钳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破碎不堪的呜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正在他的血管里、沿着他的脊骨疯狂地向上爬行,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狰狞地鼓起,形成扭曲的、如同虫形般的青紫色纹路,在他的皮下游走凸起。
“救…命……”他朝着被工厂烟雾遮蔽的、灰蒙蒙的天空,发出微不可闻的呢喃,眼泪、冷汗和从后颈渗出的血水混在一起,糊了满脸,视线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足以让人疯狂的撕裂性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但一种冰冷的、异物深植体内的怪异感觉,却牢牢地盘踞在了他的脊椎深处,挥之不去。
他瘫软在垃圾堆里,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粗重急促的喘息,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了他的校服,紧紧贴在皮肤上。
刚才那短短几十秒濒临死亡的体验,真实得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就在他试图理清眼前这荒谬而恐怖的状况时,一串绝非来源于他自身的、冰冷而破碎的“感知”如同冰锥般猛地凿进他的意识深处——
那是一种生命本源即将熄灭的极度虚弱,一种能量彻底枯竭的空洞感;紧接着是强烈干扰的意象,伴随着化工厂特有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刺鼻甜腻气味的化学毒素的感知,这股外来的毒素与它自身的某种核心逻辑发生了剧烈冲突,引发了灾难性的反噬和崩溃;
同时,一些模糊混乱的记忆碎片闪过:震耳欲聋的爆炸、炽热的火光、撕裂甲壳嵌入体内的金属破片、以及拖着残躯从那个被称为“石岭峰”的战区仓皇逃离的画面……旧伤复发,军方的致命攻击早已将它推到了毁灭边缘;
最终,是所有程序强行中断,意识被困于这具陌生、脆弱、它极度鄙夷的“劣等碳基躯壳”里的绝望事实。
刘伟浩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这怪物寄生失败了!原因并非偶然,而是因为它本就身受军方重创,又极其倒霉地被化工厂泄漏的特定有毒化学物质干扰了最后的寄生过程!
还没等他从这信息轰炸中缓过神,一股冰冷的、带着绝对紧迫感的意念传来,简单直接,却充满了威胁:能量…急需…补充… 否则…共同…衰竭…
同时,一段更复杂的“概念”直接在他脑海中成形:并非吞噬与占领,而是被迫共存。
它的某种维系群体的“巢群思维”连接因这次意外的失败和远离同类而彻底断裂,这反而让它残存的个体意识被孤立了出来,不得不依赖他这个宿主的思维、感官和能量供给才能勉强存活。
它无法再将他视为无意识的养分,而是变成了它极端厌恶却又无法摆脱的、唯一的“共存者”。
“滚…出去…”刘伟浩在脑子里虚弱地抵抗着,这更多是出于本能的恐惧和排斥,他可不想变成怪物。
回应的是一阵尖锐的、代表着同归于尽的恐怖意象——如果它此刻强行脱离,这具受损严重的躯壳会立刻死亡,而它这缕残存的、失去凭依的意识也将随之彻底消散。
强烈的求生欲最终压倒了翻涌的恶心与恐惧。
刘伟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他几乎听不见自己在脑子里发出的声音:“…那…怎么办?”
一个冰冷的、类似于“协议”或“契约”的概念直接生成——共生。
共享这具身体。他负责提供生存所需的能量(食物)和基本安全,而它则尝试修复自身极度受损的核心,并在这个过程中,反馈极其微薄的力量用于强化这具躯壳的肌肉效率、神经反应速度等,作为维持生存的“报酬”。
他没有选择。拒绝就是立刻死亡。
刘伟浩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和铁锈味,他在脑海中艰难地凝聚起一个“同意”的念头。
几乎在这个念头形成的瞬间,他后颈伤口的刺痛感被一阵剧烈的麻痒所取代,他能感觉到那里的皮肤和肌肉正在以一种非自然的速度收缩愈合。
体内那冰冷而异样的存在感也似乎稍微“沉淀”了一些,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攻击性和撕裂感,但它盘踞在脊椎附近的冰冷触感依旧清晰可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烧穿胃袋的强烈饥饿感如同海啸般猛地袭来,冲击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这显然是那个共生体迫切的能量需求,通过刚刚建立的连接直接传递给了他。
“高…热量…”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挣扎着从令人作呕的垃圾堆里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沾染的污秽,踉踉跄跄地朝着巷子外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夜市方向跑去。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念头和恐惧交织翻滚,但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得如同烙铁印下:他必须立刻、马上吃到东西,高热量的食物,否则,他和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很可能真的会一起饿死在这条肮脏的后巷里。
而在他意识的最底层,一个冰冷、微弱、充满了憋屈与不甘却又暂时沉寂下去的“存在”,正共享着他的感官,一同感受着这具年轻身体奔跑时的震动、急促的心跳、以及那几乎吞噬一切的、迫切求生的渴望。
共生种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