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者将他带至一条更加僻静的走廊,两侧是一模一样的暗银色门扉,如同蜂巢中毫无个性的巢室。最终,他们停在其中一扇门前,门板上浮现出一个极简的数字编号:S-07。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门无声滑开。
房间内的景象让罗奇有瞬间的恍惚。它完美得不像一个房间,更像是一个高级酒店精心设计的宣传图。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尘不染。墙壁是柔和的浅灰色,地面铺着吸音的深色材质。一张简洁的床铺,一套看似朴素的桌椅,一个嵌入墙壁的储物柜,以及一扇不大的、外面对着繁忙内部船坞的观察窗。光线从天花板均匀洒下,不刺眼,也绝无阴影。
没有个人痕迹,没有生活气息,连空气都保持着那种恒定的、过滤后的洁净。这里比锈蚀商会的牢笼舒适万倍,却比天工坊最简陋的工棚冰冷千倍。这是一个被精心校准过的、用于容纳“物品”的空间。
“身份标识植入程序将在三分钟后开始。”引路者毫无感情地通告,“请在此稍候。”
门再次合拢,将罗奇独自留在这片完美的寂静中。他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巨型机械臂以毫米级的精度移动,小型运输艇如同工蚁般穿梭不息。一切都井然有序,高效运转,而他,不过是这庞大机器中一个刚刚被纳入的、有待标记的零件。
三分钟精确得如同秒表走完。门再次开启,进来的不再是引路者,而是一个穿着白色医疗服、面无表情的技术员,身后跟着一个悬浮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器械平台。
“样本S-07,请坐。”技术员指了指那张椅子,语气是职业性的平淡,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维护的设备。
罗奇沉默地坐下。椅子再次自动调整,将他舒适地固定。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制性。
技术员没有多余的话,操作着悬浮平台移动到罗奇面前。平台上伸出一个结构精密的臂状仪器,末端是一个类似单筒望远镜的装置,周围环绕着细微的蓝色光弧。
“请注视镜筒中心。过程很快,可能会有轻微不适。”技术员下达指令,声音平稳得像在朗读说明书。
罗奇抬眼,看向那幽深的镜筒。他能听到仪器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嗡鸣,像是一只金属蜂鸟在振翅。镜筒中心开始亮起一个微小的光点,最初是白色,随即迅速过渡到一种……仿佛融化的黄金般的色泽。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技术员抬起的手,似乎在调整某个参数。技术员的手腕内侧,有一个不易察觉的、与服装同色的接口盖板微微翻起。而就在那一瞬间,罗奇看到了技术员抬起眼时,那双瞳孔的边缘——一圈清晰、完整、散发着淡漠金色微光的纹路。
虹膜金纹。
内环成员的标志。连一个执行简单植入程序的技术员,都是内环成员?或者说,在这伊甸之内,所有拥有“身份”的人,都已被打上了这种等级的烙印?这个发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意识。等级无处不在,森严而隐晦。
没时间给他深思,镜筒中的金色光点骤然放大,仿佛一颗微缩的太阳在他眼前爆发。
“轻微不适”是一种轻描淡写的谎言。当那道金色的光芒侵入瞳孔时,感觉不像光照,更像是有无数根极细极热的金属丝,顺着视神经猛地刺入,精准地“编织”在他的虹膜之上。一股尖锐的灼痛感在眼球深处炸开,伴随着一种诡异的、被强行烙印的异物感。他几乎能“听到”某种纳米级的机器正在他最脆弱的感官上刻下所有权的印记。
他身体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靠着四次手术磨砺出的意志力,才没有让任何声音溢出喉咙。他死死地盯着那团金光,任由它在自己的眼睛里打下永恒的标记。
过程确实短暂,不过两三秒。金光熄灭,仪器臂收回,那恼人的嗡鸣也停止了。
“标识植入完成。”技术员确认道,甚至没有检查结果,仿佛对仪器的精准度有绝对的信心。“你的虹膜信息已录入伊甸核心系统。现在,你可以凭此权限在指定区域内活动。”
技术员说完,便操控着平台转身离开,没有丝毫停留。门关上,房间再次只剩下罗奇一人,以及眼球深处残留的、火辣辣的刺痛感。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走到房间内唯一能反光的金属墙面旁。墙面光滑如镜,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和他那双……已然不同的眼睛。
原本的瞳色还在,但在瞳孔的外缘,多了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暗金色圆环。它不像技术员眼中的纹路那样光芒流转,更像是被淬火后永久烙印在金属上的痕迹,内敛,却宣告着一种无法摆脱的归属。这金色与凯伦眼中的相比,黯淡而卑微,代表着他是最外围的、被标记的财产。
他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轻轻触碰到自己的眼皮。仿佛这样就能擦掉那个印记,但他知道,这是徒劳。这不仅仅是植入一个身份那么简单,这是一种从视觉层面开始的、彻底的物化。从此以后,他看出去的每一个世界,都将带着这圈金色的枷锁。
他凝视着镜中那双带着金色烙印的眼睛,它们也回望着他,冰冷,陌生。他是S-07。一个被打上了烙印,囚禁于钢铁伊甸的……活体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