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重叠。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能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而他们却要承受这些?
是因为我承受了四次手术的痛苦?
是因为我那莫名强大的精神力?
还是仅仅因为……墨轻尘偶然的“发现”和“兴趣”?
如果我没有这些“价值”,我的下场,会不会和那些变成太空垃圾的海盗机甲驾驶员,或者和医疗室里那两个等待被贩卖的“货物”一样?
在墨家学到的一切——知识、技能、甚至那一点点温情——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虚幻起来。它们能改变什么?能改变锈蚀商会依然存在的事实吗?能改变绝卖人依旧像牲畜一样被贩卖、被消耗的命运吗?能改变这个世界根深蒂固的压迫和不公吗?
他抬起手,颤抖着,摸索到自己的后颈。隔着衣物和皮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四处微微凸起、冰冷坚硬的异物存在。
锈蚀之楔。
这是痛苦之源,是烙印,是枷锁。
却也是他目前所能依仗的、力量的根源。
他拒绝了墨轻尘移除它们的提议,选择了保留这份带着剧毒和隐患的力量。他以为这是清醒,是务实,是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但现在,他感到深深的迷茫。
保留它们,意味着永远无法真正摆脱过去的阴影,永远要背负着这份“非人”的印记。
而如果当时选择移除呢?失去力量的他,在墨家这样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里,又能拥有怎样的立足之地?会不会变得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替代、被遗忘?
无论怎么选,似乎都绕不开一个残酷的结论:他的价值,始终是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无论是作为商会杀戮的工具,还是作为墨家可能的研究对象或工程劳力。
“尊严”……?
他曾经以为,操控机甲带来的力量感,就是底层人扭曲的“尊严”。
但现在看来,何尝不是另一种更隐蔽的奴役?
只是换了一个主人,换了一种方式被利用罢了。
真正的尊严,到底是什么?
它存在于哪里?存在于墨家学堂的书本里?存在于林薇温暖的笑容里?还是存在于……那些被俘虏的海盗绝卖人驾驶员绝望的疯狂里?亦或是,根本不存在?
无边的迷惘,如同碎星带冰冷漆黑的宇宙背景,彻底吞噬了罗奇。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个人的挣扎和选择,在庞大的、系统性的压迫和命运面前,似乎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冰冷的绝望和灼热的迷茫在体内交织、冲撞。
窗外,「青鸾号」依旧在平稳航行,即将抵达此次任务的目的地——“礁石”哨站。
星光照耀在舰体上,反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
但那光芒,却无法照亮舱室内,那个蜷缩在角落、被自身铁锈烙印和命运迷惘所笼罩的少年。
「青鸾号」及其护卫舰,拖着受损的「星辰遗民号」和被俘的海盗艇,如同一个微缩的、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小小船队,缓缓驶入了「礁石」哨站的护卫范围。
哨站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静静地镶嵌在那块巨大而相对稳定的小行星碎块之上。它的整体造型独特而引人注目,就像一颗镶嵌在岩石中的金属海胆,无数的探测天线、武器平台和接口从其表面延伸而出,宛如海胆的刺一般,闪烁着规律的灯光,给人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感觉。
这座哨站是墨家乃至hSA在碎星带这片混乱区域的前哨眼线,虽然规模远不如天工坊那般宏大壮观,但却散发着一股坚韧不拔的气息。它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区域的安全。
整个过程进行得平稳有序,没有丝毫的混乱和差错。受损的「星辰遗民号」被优先引导至维修船坞,专业的技术人员迅速对其进行了更全面的检查和修复工作,以确保飞船能够尽快恢复正常运行。
与此同时,被俘的海盗艇则被直接拖入了哨站的内部拘留区。这些海盗艇将在那里等待进一步的审讯和处理。
而那两名绝卖人少年也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医疗组将他们转移到了哨站的医疗站,这里配备了先进的医疗设备和专业的医护人员,能够为他们提供更细致的检查和治疗。在医疗站里,少年们将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确保他们的健康状况,并给予他们必要的照顾和关怀。
罗奇跟着队伍下了船,踏上哨站金属地板的那一刻,脚下传来的坚实触感并未能驱散他心中的迷茫。哨站内部空气循环系统带着一种更粗粝的金属和尘埃味道,通道狭窄,灯光不如「青鸾号」上明亮,处处透着一种实用至上的风格。
接下来的几天,是忙碌而规律的休整和作业期。
「青鸾号」的船员和陆战队队员负责与哨站守军交接俘虏、补充物资、进行设备维护。工程队则主要协助「星辰遗民号」的维修工作。
罗奇和墨岩也投入到工作中。他们的任务是对哨站外部的一些传感阵列和通讯中继进行例行检查和维护——这正是他们此行的原本目的。
穿着厚重的太空作业服,操控着“工蜂-III型”在哨站外部复杂的环境中工作,罗奇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线缆、接口和传感器上。精确的切割,稳定的焊接,严谨的测试……这些重复而需要高度专注的劳动,暂时充当了他情绪的麻醉剂。
然而,每当工作间隙,透过面罩看到远处无垠的、吞噬了三条生命的漆黑星空,或者回到哨站内部,偶尔听到医疗区方向传来的、关于那两名少年状况的只言片语,那股冰冷的迷茫和虚无感便会再次涌上心头,将他紧紧缠绕。
他变得更加沉默,甚至比刚来第七大队时还要寡言。墨岩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只当是第一次经历实战和俘虏事件后的正常反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第一次都这样,见多了就习惯了。别想太多,干好手里的活。”
罗奇只是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