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爷爷却又接着说道:“公输家那几个小崽子,仗着有把子力气,平时是横了点,欠收拾。不过……”他顿了顿,语气严肃了几分,“这里是天工坊,不是外面的修罗场。下手要知道轻重,打服可以,打残打废,就过线了,明白吗?”
这话不像责备,更像是一种告诫,一种墨家内部默认的规则教育。
罗奇沉默了一下,再次点了点头:“……明白。”
此事过后,学堂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明面上,再也没有人敢公然挑衅或侮辱罗奇。公输家的人见到他,眼神里多了忌惮和畏惧,远远就绕开走。诸葛家的人则更多是带着一种审视和计算的目光,似乎想从他身上分析出更多的数据模型。墨家的孩子们态度相对平和,但主动靠近的也不多。
罗奇乐得清静。他本就不善交际,更厌恶无意义的社交。这份因恐惧而产生的“距离感”,反而给了他梦寐以求的、无人打扰的空间。
他像一块彻底投入知识海洋的海绵,开始了近乎疯狂的汲取。
文化课上,他沉默地听着,飞速地记忆着那些关于历史、文学、数学、物理的基础知识,如饥似渴地填补着前十年巨大的空白。他的理解力惊人,尤其是涉及到逻辑和空间结构方面,往往能举一反三,让几位讲师都暗自惊讶。
机械原理和实践课上,他更是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那双在商会粗糙机甲上磨练出的手,对结构和力学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他能一眼看出模型的薄弱点,能凭手感调整出最流畅的传动比。连最苛刻的实践课讲师,看着他那专注而精准的操作,都忍不住微微颔首。
放学后,他大多泡在林爷爷的工作室里——当然,是在得到允许、并且绝对不触碰核心工具的前提下。林爷爷脾气虽臭,但手艺确是顶尖。罗奇就安静地在一旁打下手,递工具,清理废料,观察着老人如何将一堆冰冷的零件,变成精妙运转的传感器或能量节点。林爷爷偶尔心情好,也会指点他一两句,往往一针见血,让罗奇茅塞顿开。
在这种专注的学习和相对平和的环境中,时间悄然流逝。
罗奇的身体在“生生诀”和持续训练下,变得越发结实匀称,虽然依旧清瘦,但不再是过去的虚弱。脸上的血色多了,虽然表情依旧很少,但那双漆黑眼眸中的冰冷和戾气,似乎被知识的沉淀和日常的琐碎磨平了些许棱角,变得更深沉,更内敛。
他依旧很少主动与人交谈,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渐渐地,也有那么一两个墨家的孩子,因为同样痴迷机械结构,会鼓起勇气凑过来,和他讨论一两个技术问题。罗奇虽然回应依旧简短,但不再完全排斥。他甚至交到了一个勉强称得上“朋友”的人——一个同样有些孤僻、但对古地球引擎结构极度痴迷的墨家男孩,叫墨方。两人交流不多,但偶尔在图书馆或实践室遇到,会默契地共享一些资料或工具。
林薇依旧是他最稳定的“社交纽带”。她活泼开朗的性格,像阳光一样,不经意间驱散着罗奇周围的阴霾。她会强行拉着他去看生态穹顶新开的花,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点心分他一半,会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所有开心和不开心的事。
罗奇依旧话少,但会听着,偶尔嘴角会牵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他开始慢慢习惯,甚至有些依赖这种平淡而温暖的日常。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罗奇十二岁了。
按照墨家子弟学堂的惯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开始正式接触最基础的机甲模拟实操课程。这并非真正的神经连接驾驶,而是通过外置传感器和模拟舱,学习最基础的机甲行走、转向、手臂操控等动作,培养空间感和操作基础。
消息传来,整个年级都沸腾了。尤其是公输家的孩子们,个个摩拳擦掌,期待着大显身手。就连诸葛家的孩子,也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纷纷开始查阅相关资料,进行理论预演。
罗奇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帮林爷爷校准一个精度极高的微雕钻头。他的手稳如磐石,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指尖微微紧了一下。
机甲……
这个既带给他无尽痛苦,又曾赋予他扭曲“尊严”的钢铁造物,终于,又要再次接触了吗?
模拟实操课当天,巨大的训练室内整齐排列着数十台基础模拟舱。孩子们兴奋又紧张地进入各自的舱位。
讲师在前端光屏上讲解着最基本的操作指令和注意事项:“注意平衡!感受反馈力的变化!动作要缓,要稳!记住,你们操控的是几十吨重的钢铁巨人,不是你们自己!”
然而,初次接触的孩子们还是状况百出。不是左脚绊右脚自己摔倒在地,就是手臂挥舞过度砸坏了虚拟障碍物,或者转身过猛失去平衡,引得模拟舱内警报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公输莽倒是很快掌握了平衡,能踉踉跄跄地走起来,但动作依旧僵硬笨拙,惹得他烦躁地直捶操控板。
讲师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无奈地摇头。
而罗奇,坐在角落的模拟舱内。
当熟悉的操控界面亮起,当简易的传感器贴合他的皮肤,当那久违的、哪怕经过层层削弱和模拟的机甲反馈感通过设备传来时……
他闭上了眼睛。
深吸一口气。
然后睁开。
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在学堂角落里安静学习的少年。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充满了绝对的冷静和掌控力。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君王,重新回到了他的王座之上!
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操控面板,修长的手指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在虚拟键盘和控制杆上飞速跳动,带起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