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奇无视了周围一切惊骇、恐惧、狂热、忌惮的目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依旧稚嫩、却刚刚隔着钢铁撕裂了合金的手。
破碎的记忆、神经的灼痛、机甲反馈来的狂暴力量感……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翻腾。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愕的人群,掠过肯特和马森,最终落在训练场边缘阴影里一堆更巨大的、被帆布覆盖的机甲轮廓上。
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骤然蹿高,无声却炽烈地燃烧起来。
训练场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最终被肯特执事一阵夸张的大笑打破。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胖脸上兴奋得泛出油光,几步冲到刚站稳的罗奇面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这动作牵扯到罗奇后背的神经埠,让他痛得几乎咬碎牙齿,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疲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奇迹!我就知道!四次锈蚀之楔!这就是潜力!无与伦比的潜力!”肯特几乎是在咆哮,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他环视四周,尤其是看向脸色阴沉的马森,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马森执事,你现在还怀疑手术记录有假吗?”
马森没有理会肯特的挑衅,他那双阴鸷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罗奇,像是要从他苍白虚弱的外表下,挖出那惊人表现的真正秘密。半晌,他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次测试而已,操控粗糙,毫无技巧,纯粹是靠蛮力透支机体。‘铁鸦’的传动系统怕是彻底废了。能不能活到发挥价值的那天,还难说。”
他的话像冰水,浇熄了肯特一部分狂热,也让周围那些震惊的技术人员和教练回过神来,看向罗奇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不仅是震惊,还有评估、算计,以及深深的忌惮。
“回收机甲!立刻进行损伤评估!”教练大声呼喝着,训练场重新恢复了嘈杂,但那种无形的焦点,始终凝聚在罗奇身上。
肯特挥挥手,示意刀疤脸管事:“带他回去!用最好的恢复液!加强监控,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他压低声音,但又确保周围的人能听到,“从现在起,他的安保等级提到‘乙等’!”
乙等。那是商会重要技术骨干或者小头目才有的级别。
罗奇被刀疤脸半扶半拽地带离了训练场。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马森)和那道灼热的视线(肯特)一直跟随着他,直到拐过走廊尽头。
他没有回之前的独立恢复间,而是被带到了另一处更靠内部的舱室。这里更大一些,甚至有一个独立的清洁间,舷窗视野也更开阔些——虽然外面依旧是冰冷的钢铁壁垒和无尽的星空。门外的守卫变成了两人,面无表情,装备精良。
“小子,真让你撞上大运了。”刀疤脸的语气复杂,掺杂着一丝嫉妒和不易察觉的敬畏,“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是谁最早看好你的。”他丢下这么一句没什么诚意的话,锁上门离开了。
罗奇走到舷窗边,缓缓坐下。身体的疲惫和神经的灼痛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但他强行压制着,目光投向窗外。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茫然地感受绝望。
训练场上那短暂却狂暴的连接,像是一把钥匙,粗暴地撬开了他认知的某道闸门。前世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似乎与这个世界的信息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融合。
窗外,巨大的殖民卫星结构体如同生锈的巨兽骸骨,绵延不绝。粗大的管道和线缆如同扭曲的血管,在其表面攀附蔓延。更远处,偶尔有舰船拖曳着尾焰滑过黑暗。
一艘庞大的货运舰正在缓慢靠港,舰体上喷涂着“锈蚀商会”那章鱼触手般缠绕的贪婪标志,旁边还有一行稍小的编号和所属星域代码。几艘明显更小、但造型更加锐利、装甲更厚、武器挂点清晰的护卫舰如同鬣狗般环绕在侧——那是商会麾下的“血齿轮”佣兵团,镇压叛乱、清理“垃圾”的刽子手。
【血齿轮……】这个词从记忆里跳出来,伴随着几次听来的、关于某个小型殖民卫星因拖欠“资源税”而被佣兵团血腥清洗的零碎传闻。
视线拉近,可以看到殖民卫星外壁的维修通道上,如同蚂蚁般忙碌的身影。他们穿着臃肿笨拙、缺乏有效防护的太空服,依靠最原始的牵引索和工具,冒着被宇宙辐射侵蚀和坠入深空的风险,修补着永无止境的破损。他们是“蚀骨之民”,还是更底层的“绝卖人”?
罗奇的目光落在更下方一处巨大的对接港口。密密麻麻的集装箱如同棺材般被机械臂装卸搬运。其中一些集装箱的缝隙里,隐约能看到蜷缩着的人形——那是被商会像货物一样运输、贩卖的劳动力,从某个凋敝的卫星(比如“多特”?这个名字似乎听过)运往另一个需要被榨干血汗的地方。
这就是世界的缩影。
锈蚀商会掌控着物资流通的血管,用“血齿轮”确保血管的畅通和顺从。hSA(人类自救组织?这个名字带着讽刺)掌握着最强的武力,维系着这种残酷的“秩序”。而镀金议会……高悬于“伊甸”之上,垄断着最尖端的技术,如同神明般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甚至策划着用全人类脑波换取永生的疯狂计划。
至于AmA(反机甲联盟)……他们又在哪里?那些理想的火花,能在这片冰冷的钢铁黑幕下存活吗?
还有hLF(人类解放阵线)……泽西……
这些名字和概念杂乱地闪过,大部分依旧模糊,却不再是完全无关的词汇。它们开始与他亲眼所见的压迫、亲身经历的痛苦联系起来。
他想起肯特和马森。商会内部绝非铁板一块。
肯特代表的是急于攫取“奇货”获得晋升的投机者,而马森,则更像旧有秩序的维护者,或是另一派系前来摘桃子或铲除威胁的打手。